“走吧,去沙州城!”
在向陈老实问了不少问题之后,确定此时的归义军,和自己印象中的那支汉人势力没有太大区别,柴宗训这才下达命令,让三军开拔,加快速度朝着沙州城的方向行去。
而陈老实则胆战心惊地混进了这支队伍之中,偷偷地那眼光四处打量周围的“陌生人”,直到发现人群中居然还有不少妇孺跟老幼,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或许在他看来,带着老弱妇孺,就证明这支军队确实不是来打仗的,要是来攻打沙州城,又怎么会带上老人和小孩儿呢?
于是一群奇奇怪怪看上去一点儿都不搭界的人,就这样一路迆行着来到了沙州城下。
沙州城虽是归义军的政治和军事中心,勉强也算得上是半个“首府”,但它的整体规模,其实并不大。
柴宗训第一眼看到沙州城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狠狠地揉了两下眼睛。
只见在一片依山傍水的大平原上,一座破破烂烂的沙城就这么突兀地矗立在河水之畔,整座城池都是以沙石和巨型的石块堆叠而成,这些石块并没有经过打磨,全都是不规则的形状,导致整座城池从外表上看过去,就像是一张布满了丑陋疤痕的巨大油画,跟中原的那些巍峨高耸的城墙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的涂鸦之作。
而且这片城墙也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大,柴宗训只是粗粗看了一眼,就能从城墙的一头看到城墙的另一头。
这说明整座城池的面积,恐怕还不到100平方公里。
这是什么概念呢?
众所周知,唐代的都城长安,是中国古代历史上已知的面积最大的城市,总体面积超过1500平方公里,攻击有108个坊,每个坊的实际面积平均54平方公里左右,也就是说,整座沙州城,恐怕就只有唐朝都城长安的两个坊那么大!
当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柴宗训心里有些微微失望,同时也对自己选择来到西域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不过还没等他把这股失望的情绪表达出来,前方就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号角声,接着沙州城的大门迅速被关闭,城墙上出现了不少亮闪闪的身影,从这些身影全副武装的驾驶来看,应该是守城的士兵。
看来沙州城里的人也发现了他们这支不请自来的大军,于是迅速关闭城门,摆好了防御的架势。
为了避免让沙州城内的归义军产生误会,柴宗训隔着城池还有两三里路的距离,就举手示意大军停下来,让后让人到城墙下去喊话。
一名斥候飞快的领了命令,纵马来到沙州城下,对城墙上的士兵高喊到:
“大家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敌人,我们是来自中原的汉人,想求见曹元忠曹将军!”
来自中原的汉人?
城头上的众多军士先是眼神一阵迷离,随后迅速露出一副无比吃惊的模样。
他们恐怕怎么都想不到,居然会有一支军队万里迢迢从中原过来,而且还顺利的到达了他们沙州城的脚下!
难道中原的军队已经打败了回鹘人,收复了甘州和肃州吗?
城墙上的士兵们立刻激动起来,一个看着像是校尉模样的小头领探出头来,对那斥候问到: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难道回鹘人已经被你们打败,我中原的汉人已经收复了甘州和肃州吗?”
那斥候闻言颇有些心虚,压低了声量回答到:“不是,我们是从陇右吐蕃经祁连山下的大戈壁穿过来的,我们是大周的军队!”
“大周的军队?”那校尉小声嘀咕了几句,初时觉得没什么问题,可随即仔细一想,顿时吃了一惊,连忙睁大了眼睛讶异的看着那斥候。
归义军虽然因为甘州回鹘的缘故,道路和消息都被阻断,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对中原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实际上,不管在任何战乱的年代,都无法阻止商人们行走于各个国家和势力之间,一边贩卖货物,一边传递消息,而沙州城内的归义军,也同样通过这些商贾,知道了不少近期内在中原发生的大事。
其中赵匡胤建立宋朝,取代周朝,将周朝原本的小皇帝赶出京城,这样的大事当然不可能没传播开来。
而那校尉一开始听到说这只军队是从大周来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怪怪的,总觉得这话似乎有什么问题,但仔细再认真一想,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被宋朝放逐的那位大周的幼年皇帝,居然跑到西域来了!
这件事可严重超出了他的管辖范围,也不是他这样的一名普通的校尉能够解决的,于是他赶紧对那名斥候大喊到:
“你们等一下,我去通禀我家将军!”
说完他匆匆跑下城头,一溜烟钻进了城内的巷道之中。
片刻之后,几名衣甲鲜亮的军士簇拥着一个面向俊逸的年轻人来到了城头之上。
那年轻人星眉剑目,长得颇为英俊,就是嘴唇有一点儿薄,看上去不太好说话的样子,他的眼中闪烁着丝丝难以抑制的惊讶之色,跟着那名校尉一起走到了城门上方。
见到城脚下的那名斥候还等在那里,年轻人立刻探出半个身子,好奇地朝他问到:“你们就是从大周来的那支军队?”
那斥候赶紧仰着头回答:“是的,敢问这位将军尊姓大名!”
“我姓曹,叫曹煜可,是归义军的马军都头,你叫我曹都头就行了!”年轻人脸上闪过一抹惊奇的神色,又朝远方的大部队看了一眼,然后不解地问到:
“我听说周朝已经没了,现在占据中原腹心之地的,是原本周朝的叛将赵匡胤……你们这支军队,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的话让那斥候心里狠狠一跳,随即涌出一股不悦的情绪,差点儿想跳起来狠狠煽他一巴掌。
什么叫“周朝已经没了”?
只要我们还在,只要我们的皇帝陛下还在,周朝就永远在,而且永远不会“没了”!
那斥候觉得这姓曹的都头实在是不会说话,不过看他年纪轻轻,又不像是怀着什么恶意的样子,这才决定暂时饶他一把,不是因为自己打不过他,只是因为自己跳的不够高,不能够跳到逞强上去!
他气咻咻地瞪了那曹煜可一眼,然后傲然挺胸回答到:
“我们是大周天子的亲军,身后的那位,就是我们周朝的少年天子,你看到了吗?”
说完他朝身后指了指,也不管那曹煜可到底有没有看见,接着继续说到:“我们陛下派我来,是想请见曹元忠将军,还望都头打开城门,容我们大军进城!”
“那可不行!”曹煜可吓了一跳,赶紧摆摆手应道:“你们这么多人,谁知道是来请见还是来打仗的?城门不可开,不过你们若真是想见我父亲的话,可以让那位少年天子过来,我亲自带他进城去见!”
原来这曹煜可竟是曹元忠的儿子,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坐到一军都头的高位上。
不过他说的那些话,却让那斥候更加鄙视了。
须知柴宗训可是堂堂大周的天子,哪怕他如今落难了,今不如昔了,可天子毕竟还是天子,代天巡狩,拥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和尊严。
而那曹元忠,归根到底只是个节度使,还是一个位于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根本没见过世面的小节度使!
像他这样的身份,如果柴宗训还是皇帝的时候,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大周境内的任何一个节度使,都比他位高权重!
可曹煜可身为他的儿子,却要求柴宗训放下身份,单枪匹马跟他独自进城去谒见曹元忠!
这种事若是放在以往,那就叫悖逆,是谋反,是侮辱君上,是要诛九族满门抄斩的!
只能说要么这曹煜可是太年轻,考虑问题不周全,没能想到那么多;要么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想要侮辱柴宗训,甚至怀着某些不可言说的企图!
那斥候对于这样的事同样不敢擅作主张,他仔细打量了几眼那曹煜可,没有从他脸上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这才悻悻然地拱了拱手,回应他到:
“且容我将这件事回禀给陛下!”
说完他策马离开了城墙,飞快地跑回远方的队伍当中。
柴宗训等人看到斥候归来,立刻迎上去问到:“怎么样,归义军的人怎么说?”
“他们说……”那斥候看了一眼柴宗训,犹豫了几下,期期艾艾地说到:“他们说,我们大军进城不安全,他们只允许陛下一个人进去,而且是到城内去拜见曹元忠曹将军……”
“放肆!”还没等他说完,一边的范质就已经忍不住勃然大怒,破口大骂到:“那曹元忠好大的胆子,他怎敢如此侮辱陛下……”
“干他娘的!”
范质同样没说完,另一边的李重进也已经忍不住了,一把将腰间的长刀拔出来,气呼呼地大叫到:“归义军欺人太甚,陛下,不如我们直接攻城吧,先把沙州城给打下来,再把曹元忠那老儿的头割下来给陛下下酒!”
柴宗训嘴角微微抽搐,啼笑皆非地嘀咕到:“朕可没有拿人头来下酒的癖好……”
说完这句,他皱起了眉头,朝那斥候问到:“这句话是谁说的,是归义军的主事人吗?”
“不知道。”那斥候摇摇头道:“只知道那人姓曹,叫曹煜可,是曹元忠曹将军的儿子,好像还是归义军的马军都头。”
“曹煜可?”柴宗训拧紧眉头思索了一下,确定自己印象中并没有这个人,看来在历史上,这个人应该没什么功业,所以也没有机会被记录在史册之上。
不过他毕竟是曹元忠的儿子,他的意思,很可能就代表了曹元忠的意思。
所以说,自己想要雀占鸠巢抢夺归义军的地盘这件事,原本就只是一厢情愿,归义军根本就没有想要朝他靠拢的意思?
柴宗训摇了摇头,努力想把那些消极的思想从自己脑子里赶出去,他知道,不管归义军有没有“意思”,但这沙、瓜二州,自己是必须拿下的。
如果没有这两州之地,那自己前来西域复国的计划,就只是水中花、梦中月,如无根的浮萍,根本不可能实现!
“好吧,既然是想要朕主动进城去找他,那朕就如他所愿,亲自进城去探探他曹家的口风!”
思索良久,柴宗训最终下定决心,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相信自己如果不适当的做出一点儿冒险,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把沙、瓜二州给拿下的!
但他却没想到,他这番话才刚刚说出口,周围的人就已经炸了锅!
“陛下,不可啊!”范质又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焦虑地对他说到:“城内形势不明,恐怕归义军会对陛下做出什么不利之举……”
王溥也赞同到:“陛下,范相说得对,曹氏让陛下孤身犯险,摆明了就是对陛下有异心,陛下此时万万不可给他们机会……”
“陛下,末将也觉得不妥!”
与此同时李筠也凑了上来,对柴宗训拱拱手道:“那曹元忠明知我们是为了沙州城而来,却引诱陛下到城内去见他,我猜他一定是包藏祸心,指不定在城内布置了什么埋伏,想对陛下不利呢!”
“皇儿!”
就在柴宗训刚想开口替自己辩解两句的时候,没想到这时又一个焦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皇儿万万不可!”小符氏也在何内侍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担忧的对柴宗训说到:
“皇儿如今是我们这三千多人的支柱,是大周所有子民的最后一丝希望,皇儿切不可孤身赴险,把自己置身于险境啊!”
柴宗训抿了抿嘴唇,原本满肚子的想要单刀赴会、匹马渡江东的念头,也全都被小符氏的这番话给硬生生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