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隔着老远,战马上的骑士就挥舞起了手中的红旗:“柳园口有回信!”
“哦?”
一直站在柴宗训身后的石、王二人轻哼一声,连忙双双来到城头边。
“陛下……,赵点检……,赵……,柳园口那边说什么?”、
石守信开口就想问赵匡胤的回信,但脱口而出喊了“陛下”之后,又发现另一个“陛下”好像还在身后,于是准备改口称呼赵匡胤的官职,可喊了官职,又担心柴宗训会不高兴,毕竟赵匡胤是“叛军”,所以他连改了三次口,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干脆直接用地名来代替赵匡胤。
柴宗训在身后听的好笑,他知道,石守信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失误,是因为他受到了刚才那些话的影响,看来某些种子,已经在他心底不知不觉的扎根,很有可能会在未来某一天发出芽来,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但他没有急着去揭破这一点,因为现在还不是正确的时间,也不是正确的地点。
在石守信有些心慌意乱的目光中,拍马赶来的骑士大声回应到:
“赵点检说,大军会在明日卯时准时出发,于辰时五刻左右抵达京城,接受城中皇帝……接受朝廷的投降。”
那报信的骑士之所以会改口,同样是因为他看到了站在城头之上的柴宗训。
虽然他已经加入了叛军,但柴氏毕竟余威还在,柴宗训也依然还是这汴梁城的主人,他可不想在这时候得罪柴宗训,给自己惹一身骚。
可是随着他这句话的出口,整个城墙上却像是响起了一声整齐划一的叹息声。
赵匡胤要回来了!
谁都知道,当赵匡胤回来的时候,就是所有底牌都揭开的那一刻,柴氏的统治将不复存在,后周的江山,将会迎来它的新主人。
而此刻站在这汴梁城中的所有人,到时候又该何去何从呢?
每个人脸上都有一丝不安和迷茫,因为他们不知道,赵匡胤这个新的帝国掌舵人,会把这艘巨轮开往何处,更不知道自己以后在这艘巨轮上的位置,或者是能跟随这艘巨轮,航行多久。
现场唯一能保持镇静的,反倒是柴宗训这个年仅六岁、还不到七岁的孩童。
“不愧是赵匡胤,到了这时候还能沉得住气……”对于自己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对手,连柴宗训都忍不住在心底暗赞了一句。
若是换个人,听到皇帝马上要禅位给他,只怕立马就快马扬鞭,屁颠屁颠地跑到汴梁城来继位了,但赵匡胤却一点也不慌,相反,他把时间安排的很巧妙。
明天早晨再率大军来接受禅让,一方面可以给彼此留出一定的时间,做好准备,另一方面也可以再派人观察一下,看看皇帝到底是真心退位,还是准备把他诓骗过来,然后派人行搏命一击。
赵匡胤此人的沉稳,确实令人赞叹,难怪他能够在军中振臂一呼,立刻从者如云。
柴宗训也不由得暗自感叹,幸好自己没有听范质等人的话,做无谓的最后一搏,否则以赵匡胤的脾性,一定能察觉到破绽,并且成功化解。
回过头,他低声的对跟着他出来的众人招呼到:“走,回宫去!”
“陛下……”范质等人赶紧行礼,担心的看着他。
“你们不必担心,朕自有分寸!”柴宗训摆摆手道:“既然赵匡胤自己都不急,那朕还能多做一天皇帝,又何乐而不为呢?走吧,跟朕一起回宫,起草禅位诏书,明日清晨,我们和赵匡胤之间的恩恩怨怨,就要做一个了断了!”
说完他一马当先走下城墙,也不回龙辇之上,径直带头走向了皇宫。
范质、王溥等人跟在他身后,包括重新坐回凤辇上的小符氏,都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他,他瘦弱的背影,此刻在众人眼中看起来是如此无助,如此凄楚。
但这些人哪里知道,柴宗训此时已经在心里筹划起跟赵匡胤见面时,到底该怎么说话了。
没错,他知道历史上赵匡胤可能放过了他们母子,并且对柴氏的子孙还算不错,但那毕竟是从梦中了解到的,谁也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到底会如何。
所以他必须要认真分析赵匡胤的性格,并仔细地斟酌两人在见面时该说些什么话,务必要保证既不能激怒赵匡胤,又能让他放自己母子俩离去。
这事儿可没这么容易,历史上,从来没有篡位成功后却把前任皇帝给放跑的,因为大家都知道一个真理——放虎归山,迟早必成后患!
赵匡胤是有不错的心胸,可谁又能保证在面对这世界上最大的诱惑时,他能保持理智,做出最合适的选择呢?
柴宗训其实此时就是在赌,赌赵匡胤对成为“圣君”的痴迷程度,以及他对自己这个“幼/童”的轻视。
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宫中,范质、王溥等人也跟了进来。
但进到垂拱殿之后,却发现朝中的文武百官,似乎只有这二人跟着走了进来。
柴宗训自嘲的撇了撇嘴,将目光投向范、王二人。
“二位宰辅可会拟禅位诏书?朕年幼无知,对此无从下手,这件事恐怕就要劳烦二位宰辅了。”柴宗训神色淡然的对范、王二人说到。
范王二人立刻心里像是有千万匹羊驼呼啸而过。
特么的我们也不会啊,我们又没当过皇帝,怎么可能会拟禅位诏书?
不过二人毕竟学识深厚,就算没见过,但多少也知道一点,而且这事皇帝都开口了,总不能推辞吧?
因此二人只能双双拱手对柴宗训说到:“臣惶恐,原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柴宗训立刻吩咐內侍磨墨,让二人着手开始草拟禅位诏。
趁着这个时候,小符氏却把柴宗训从垂拱殿里拉了出来。
“皇儿真的已经做好准备了?”小符氏泪眼朦胧的对柴宗训问到:“明日之后,你真的要把皇位禅让给赵匡胤?”
“母后,此事已经非人力所能挽回!”柴宗训板着脸认真地说到:“若是还有一丝机会,海尔也不会将祖父、父皇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小符氏低头默泣,响起一阵哀切的声音。
“母后……”柴宗训见此实在不忍,上前拉住她的手安慰到:“苦难只是一时的,孩儿向您保证,今日我们失去的,孩儿日后必定亲手拿回来……”
“可是……”小符氏抬起头,期期艾艾地说到:“可是若我们照你说的,去了西域,还能有把这一切拿回来的机会?”
小符氏明显是对前往西域的事不看好,毕竟在世人眼中,西域一直都是化外之地,那里民风彪悍、物资匮乏,又大多是心怀鬼胎的异族人,能在那里站住脚已经很不容易了,难道还想靠那些异族人,打回中原?
柴宗训再次听到这样的质疑,心里很清楚,如果再不向小符氏解释清楚,恐怕她会越来越担心了。
于是他左右看了看,发现此时除了站在垂拱殿大门外值守的两名禁军,周围正好没有其他人,就连何内侍也正在殿内磨墨伺候两名宰相,于是他悄悄把小符氏拉到一边,在她耳畔低声道:
“母后,其实西域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荒凉,那里从秦汉时期,就一直有汉人在进行大规模开发,丝绸之路还曾经是连接亚欧大陆最重要的陆上贸易通道,如果我们能在西域站稳脚跟,重新打通丝绸之路,那就能借助贸易的便利,累积大量财富,到时候有了钱,就有了粮,有了粮,就能招募士兵,您放心吧,只要我们经营好西域,一样可以打回中原,夺回曾经属于我们的东西!”
小符氏听到他这番话,先是倏然一惊,随后就拿诧异的目光在柴宗训身上不停地打量。
说真的,她越来越难以相信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孩子,就是她的皇儿、曾经的后周幼帝柴宗训了。
毕竟哪个六岁的孩童,能说出这么一番成熟稳重的论见来?
小符氏虽然不是柴宗训的生母,但她从小把柴宗训抚养长大,对于他的一举一动,都可谓是了如指掌,在她记忆中的那个柴宗训,又如何能变得这么成熟懂事、有勇有谋?
要不是柴宗训从小没出过宫,一直在她身边长大,她都要怀疑眼前这个柴宗训,可能是由一个成年人假扮而成了。
但正因为出于对柴宗训的信任,她在心底暗暗地惊叹了一番之后,还是很快接受了他的那些说法。
“我儿……说的可都是真的?”小符氏颤颤巍巍地对柴宗训问到。
“母后放心,去西域是孩儿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孩儿必不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柴宗训拍了拍她的手背,令她安心。
小符氏也是慨叹一声,反过来抓住了柴宗训的手。
“我儿长大了!”她既欣慰又颇为感慨地说到。
“母后……”柴宗训全身微微一震,从小符氏这句话中,似乎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母爱。
他忍不住抓起小符氏的手,用脸颊在上面摩挲了两下,孺慕地说到:“母后放心,从今日起,孩儿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我们母子两,孩儿对天发誓,所有欺负过我们的人、亏欠我们的人,异日孩儿必定会亲手向他们讨还,孩儿会让母后,过上这天底下最幸福的生活!”
小符氏痴痴地看着在她手背上摩挲的柴宗训,心底也有一股暖流缓缓地涌了出来,她知道,就凭这句话,她这些年对柴宗训的付出,全都没有白费!
母子两在殿门外偶偶私语,一直等到范、王二人立好诏书,送他们俩过目,确定了诏书之后,才各自回宫休息。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辰时三刻,整个汴梁城都似乎在一阵轰鸣声中被惊醒。
无数的门窗被打开,无数的百姓从家中探出头来,相互询问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他们听到一个令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的消息:
赵匡胤回来了!
赵大终究还是没有柴宗训想象中的那么能沉住气,他虽然说的是辰时五刻回京,但却在辰时三刻,就已经率领大军出现在汴梁城的城墙下。
由此可见,他必定是激动难忍,于是鼓动大军拼命加速,提前了两刻钟回到京城。
对于这个帝位,他已经渴望了太久,此时他的急迫心情,已经无法再压抑了!
而这个消息很快就像张了翅膀一样飞到宫中。
犹如一头睡狮般横卧在汴梁城内的皇宫,也很快被这个爆炸性的消息给惊醒了!
柴宗训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庄重的穿上了龙袍,然后洗漱一番,来到紫宸殿的门口等着和文武百官汇合。
但令人尴尬的是,整个紫宸殿的广场外,却只有寥寥数名官员,穿着整整齐齐的朝服,相互窃窃私语的站在那里,而其他的人,却全都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