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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章 田七郎

聊斋志异 【清】蒲松龄 7138 2022-07-21 16:51

  武承休,辽阳人。喜交游,所与皆知名士。夜梦一人告之曰:“子交游遍海内,皆滥交耳。惟一人可共患难,何反不识?”问:“何人?”曰:“田七郎非与?”醒而异之。诘朝,见所与游,辄问七郎。客或识为东村业猎者。武敬谒诸家,以马箠挝门。未几,一人出,年二十余,目蜂腰,着腻,衣皂犊鼻,多白补缀。拱手于额而问所自。武展姓字;且托途中不快,借庐憩息。问七郎,答曰:“我即是也。”遂延客入。见破屋数椽,木岐支壁。入一小室,虎皮狼蜕,悬布楹间,更无杌榻可坐。七郎就地设皋比焉。武与语,言词朴质,大悦之。遽贻金作生计,七郎不受。固予之,七郎受以白母。俄顷将还,固辞不受。武强之再四。母龙钟而至,厉色曰:“老身止此儿,不欲令事贵客!”武惭而退。归途辗转,不解其意。适从人于舍后闻母言,因以告武。先是,七郎持金白母,母曰:“我适睹公子,有晦纹,必罹奇祸。闻之:受人知者分人忧,受人恩者急人难。富人报人以财,贫人报人以义。无故而得重赂,不祥,恐将取死报于子矣。”武闻之,深叹母贤;然益倾慕七郎。

  翼日,设筵招之,辞不至。武登其堂,坐而索饮。七郎自行酒,陈鹿脯,殊尽情礼。越日,武邀酬之,乃至。款洽甚欢。赠以金,即不受。武托购虎皮,乃受之。归视所蓄,计不足偿,思再猎而后献之。入山三日,无所猎得。会妻病,守视汤药,不遑操业。浃旬,妻淹忽以死。为营斋葬,所受金稍稍耗去。武亲临唁送,礼仪优渥。既葬,负弩山林,益思所以报武,而迄无所得。武探得其故,辄劝勿亟。切望七郎姑一临存;而七郎终以负债为憾,不肯至。武因先索旧藏,以速其来。七郎检视故革,则蠹蚀殃败,毛尽脱,懊丧益甚。武知之,驰行其庭,极意慰解之。又视败革,曰:“此亦复佳。仆所欲得,原不以毛。”遂轴鞟出,兼邀同往。七郎不可,乃自归。七郎终以不足报武为念,裹粮入山,凡数夜,得一虎,全而馈之。武喜,治具,请三日留。七郎辞之坚。武键庭户,使不得出。宾客见七郎朴陋,窃谓公子妄交。而武周旋七郎,殊异诸客。为易新服,却不受;承其寐而潜易之,不得已而受之。既去,其子奉媪命,返新衣,索其敝裰。武笑曰:“归语老姥,故衣已拆做履衬矣。”自是,七郎以兔鹿相贻,召之即不复至。武一日诣七郎,值出猎未返。媪出,踦闾而语曰:“再勿引致吾儿,大不怀好意!”武敬礼之,惭而退。

  半年许,家人忽白:“七郎为争猎豹,殴死人命,捉将官里去。”武大惊,驰视之,已械收在狱。见武无言,但云:“此后烦恤老母。”武惨然出,急以重金赂邑宰;又以百金赂仇主。月余无事,释七郎归。母慨然曰:“子发肤受之武公子,非老身所得而爱惜者矣。但祝公子百年无灾患,即儿福。”七郎欲诣谢武,母曰:“往则往耳,见公子勿谢也。小恩可谢,大恩不可谢。”七郎见武;武温言慰藉,七郎唯唯。家人咸怪其疏;武喜其诚笃,益厚遇之。由是恒数日留公子家。馈遗辄受,不复辞,亦不言报。

  会武初度,宾从烦多,夜宿屦满。武偕七郎卧斗室中,三仆即床下藉刍藁。二更向尽,诸仆皆睡去,两人犹刺刺语。七郎背佩刀挂壁间,忽自腾出匣数寸许,铮铮作响,光闪烁如电。武惊起。七郎亦起,问:“床下卧者何人?”武答:“皆厮仆。”七郎曰:“此中必有恶人。”武问故,七郎曰:“此刀购诸异国,杀人未尝濡缕。迄今佩三世矣。决首至千计,尚如新发于硎。见恶人则鸣跃,当去杀人不远矣。公子宜亲君子,远小人,或万一可免。”武颔之。七郎终不乐,辗转床席。武曰:“灾祥数耳,何忧之深?”七郎曰:“我别无恐怖,徒以有老母在。”武曰:“何遽至此?”七郎曰:“无则便佳。”盖床下三人:一为林儿,是老弥子,能得主人欢;一僮仆,年十二三,武所常役者;一李应,最拗拙,每因细事与公子裂眼争,武恒怒之。当夜默念,疑必此人。诘旦,唤至,善言绝令去。武长子绅,娶王氏。一日,武他出,留林儿居守。斋中菊花方灿。新妇意翁出,斋庭当寂,自诣摘菊。林儿突出勾戏。妇欲遁,林儿强挟入室。妇啼拒,色变声嘶。绅奔入,林儿始释手逃去。武归闻之,怒觅林儿,竟已不知所之。过二三日,始知其投身某御史家。某官都中,家务皆委决于弟。武以同袍义,致书索林儿,某弟竟置不发。武益恚,质词邑宰。勾牒虽出,而隶不捕,官亦不问。武方愤怒,适七郎至。武曰:“君言验矣。”因与告愬。七郎颜色惨变,终无一语,即径去。武嘱干仆逻察林儿。林儿夜归,为逻者所获,执见武。武掠楚之。林儿语侵武。武叔恒,故长者,恐侄暴怒致祸,劝不如治以官法。武从之,絷赴公庭。而御史家刺书邮至;宰释林儿,付纪纲以去。林儿意益肆,倡言从众中,诬主人妇与私。武无奈之,忿塞欲死。驰登御史门,俯仰叫骂。里舍慰劝令归。逾夜,忽有家人白:“林儿被人脔割,抛尸旷野间。”武惊喜,意稍得伸。俄闻御史家讼其叔侄,遂偕叔赴质。宰不听辨,欲笞恒。武抗声曰:“杀人莫须有!至辱詈搢绅,则生实为之,无与叔事。”宰置不闻。武裂眦欲上,群役禁捽之。操杖隶皆绅家走狗,恒又老耄,签数未半,奄然已死。宰见武叔垂毙,亦不复究。武号且骂,宰亦若弗闻也者。遂舁叔归,哀愤无所为计。因思欲得七郎谋,而七郎更不一吊问。窃自念:待七郎不薄,何遽如行路人?亦疑杀林儿必七郎。转念:果尔,胡得不谋?于是遣人探诸其家,至则扃寂然,邻人并不知耗。一日,某弟方在内廨,与宰关说。值晨进薪水,忽一樵人至前,释担抽利刃,直奔之。某惶急,以手格刃,刃落断腕;又一刀,始决其首。宰大惊,窜去。樵人犹张皇四顾。诸役吏急阖署门,操杖疾呼。樵人乃自刭死。纷纷集认,识者知为田七郎也。宰惊定,始出复验。见七郎僵卧血泊中,手犹握刃。方停盖审视,尸忽崛然跃起,竟决宰首,已而复踣。衙官捕其母子,早亡去已数日矣。武闻七郎死,驰哭尽哀。咸谓其主使七郎。武破产夤缘当路,始得免。七郎尸弃原野月余,禽犬环守之。武取而厚葬。其子流寓于登,变姓为佟。起行伍,以功至同知将军。归辽,武已八十余,乃指示其父墓焉。

  异史氏曰:“一钱不轻受,正一饭不敢忘者也。贤哉母乎!七郎者,愤未尽雪,死犹伸之,抑何其神?使荆卿能尔,则千载无遗恨矣。苟有其人,可以补天网之漏;世道茫茫,恨七郎少也。悲夫!”

  [今译]

  武承休是辽阳人,喜欢结交朋友,所结交的都是知名的人物。有天夜里,他梦见有个人对他说:“你的朋友到处都有,都不过是滥交。只有一个人可以和你共患难,为什么你反而不去结识?”武承休问:“是谁?”那人说:“不就是田七郎吗?”武承休醒来,觉得很奇怪。

  第二天早上,武承休遇到朋友就打听田七郎。朋友中有人认识,说田七郎是东村的猎户。武承休恭恭敬敬地去田家拜访,用马鞭敲门。一会儿,有一个人出来,二十多岁,目如猞猁,腰似黄蜂,戴着油污的便帽,穿着黑色围裙,上面满是白布补丁。他把两手一拱,在额前行礼,问客人从哪里来。武承休自报了姓名,并假说在路上身体不舒服,想借个地方休息。他问起田七郎,那人答道:“我就是田七郎。”随即请客人进屋。只见一间仅有几椽瓦的破房子,用木桩支撑着墙壁。走进一个小房间,里面有虎皮、狼皮分挂在柱子上,却没有凳椅可坐。七郎就在地上铺上虎皮,让客人坐。武承休和他交谈,七郎说话朴实坦率,武承休很喜欢他,当即送银子给他做生计用。七郎不肯接受,武承休硬要给他。七郎接过来去禀告母亲。一会儿,他拿回来,执意推辞,不肯收下。武承休再三再勉强他。老态龙钟的母亲走出来,脸色严峻地说:“我老太婆只有这个儿子,不想让他侍奉贵客!”武承休羞惭地告退了。回家路上,武承休反复想,不明白田母的意思。正巧他的仆从在房子后面听到了田母的一番话,便告诉了他。原来刚才七郎拿着银子去禀告田母。田母说:“我刚才望见武公子,脸上有晦气,必遭大祸。古语说:受人赏识者替人分忧,受人恩惠者解人危难。富人用钱去报答人,穷人用义去报答人。无缘无故得到厚礼,不吉利,恐怕将来会要你舍命回报他的。”武承休听了,深深赞叹田母的贤明;对七郎更倾心爱慕了。

  第二天,他设宴邀请田七郎,七郎推辞不来。武承休来到他家厅堂,坐下讨要酒食。七郎亲自斟酒,摆上鹿肉脯,尽心竭力地招待他。过了一天,武承休回请七郎,七郎才来了。席间气氛融洽、欢畅。武承休送他银两,七郎推辞不收。武承休托言向他买虎皮,七郎才收下了。他回家查看所贮存的虎皮,算来不够抵偿那些银两,想再猎得一些老虎之后一起送去。他进山三天,没有打着一只老虎。碰上妻子生病,他要照顾、煮汤煎药,没时间去打猎。

  过了十天,七郎的妻子死了。为了办后事,七郎渐渐把收下的银子用掉了。武承休亲自来吊唁,送了丰厚的奠仪。七郎安葬了妻子,背上弓箭进了山林,更急于报偿武承休,但一直没有猎获。武承休探听到缘由,一再劝七郎不必着急。他很希望七郎到他家里去散心,但七郎始终为欠着他的债心中不安,不肯来。武承休于是要先取以前存下的虎皮,以便使七郎前来。七郎检看旧的虎皮,发现被虫蛀坏了,虎毛已经脱落,心里更加懊丧。武承休知道了,急忙跑到他家去,极力劝慰开解他。又翻看蛀坏的虎皮,说:“这也还不错。我想要的本不在有毛无毛。”于是卷起虎皮出门,并邀请七郎一起到他家。七郎不肯去,武承休就自己回家了。七郎惦念着那虎皮终究抵不上武承休给的钱,便带上干粮进山,经过几个晚上,终于打到一只老虎,整只送到武家去。

  武承休非常高兴,准备酒菜,请七郎留住三四天。七郎不肯,态度很坚决。武承休就把大门锁上,不让他出去。宾客们见七郎穿着简陋粗劣,暗地里说武公子乱交朋友。然而武承休款待七郎,比任何人都殷勤。武承休要替七郎换新衣服,七郎总是推托;武承休趁他睡觉偷偷把他的旧衣服换走,七郎不得已穿上了新的。七郎回家后,他的儿子奉了祖母之命,把新衣服送回来,并要取回旧衣服。武承休笑道:“回去告诉奶奶,旧衣裳已经拆掉做鞋垫了。”

  从此七郎常常送兔子、鹿肉给武承休,武承休请他来却不再来了。有一天武承休去找七郎,正好七郎出去打猎还没回家。母亲出来,依在门上,对武承休说:“你别再招引我儿子,太不怀好意了!”武承休恭敬地向她行礼,羞惭地走了。

  过了大约半年光景,家人忽然来对武承休说:“田七郎因为争猎一头豹,打死人命,被抓到宫里去了。”武承休大惊,急忙去探视,七郎已经上了枷,被打入大牢。他见了武承休,没有别的话,只说:“今后有烦您照顾我的老母亲。”武承休伤心地走出来,赶紧用重金贿赂县官,又用一百两银子送给死者的家属。一个多月后,没事了,县衙就放七郎回家。田母感慨地说:“你的性命都是武公子给的,不是我老太婆所能爱惜的了。但愿武公子终生没灾没难,就是你的福气了。”七郎想去拜谢武承休。田母说:“去便去就是了,见了武公子不要道谢。小恩小惠可以谢,如此大恩大德是不能用口头谢的。”七郎来到武家,武承休用体贴的话安慰他,他只唯唯答应着。武家的人都怪七郎少礼;武承休却喜欢他诚实敦厚,对他更好了。从此,七郎常常几天留在武公子家。送他东西都接受,不再推辞,也不说报答。有一次,正逢武承休生日,贺客及随从很多,武家卧室都住满了。武承休跟七郎睡到一个小房间去,三个仆人就在床下铺席子睡。二更快过,仆人们都睡着了,他们两个还在说话。七郎的佩刀挂在墙上,忽然自己从刀鞘里跳出几寸高,铮铮作响,寒光像闪电一样。武承休吃惊地爬起来。七郎也起来,问:“床下睡的是什么人?”武承休答道:“都是仆人。”七郎说:“这里面一定有恶人。”武承休问什么原因。七郎说:“这刀是从外国买回来的,杀人时头已落地,血尚未沾衣。我们家佩用它至今已经有三代了。它砍下的头颅数以千计,还像新刀一样锋利。它见了恶人就会鸣响出鞘,离杀人的日子就该不远了。公子应当亲君子,远小人,或许万一能避免意外的灾祸。”武承休点头称是。七郎始终心绪不安,在床上翻来覆去。武承休说:“祸福是天数,何必这样深深担忧?”七郎说:“我什么都不怕,只是想家里还有老母亲在。”武承休说:“怎么竟然就想到这地步了呢!”七郎说:“没事就好。”

  原来睡在床下的有三个人:一个叫林儿,是久受宠爱的娈童,能得主人欢心;一个是小童仆,十二三岁,是武承休日常使唤的;一个叫李应,最倔强,时时为小事瞪着眼睛跟主人争吵,武承休早就讨厌他了。武承休当夜暗暗思索,所谓恶人一定是李应。第二天早上,他唤李应来,好言好语地辞退了他。

  武承休的大儿子武绅,娶妻王氏。一天,武承休外出,留林儿看守书房。书斋里菊花正盛。王氏想公公外出,书斋的院子应该没人,便自己前去摘菊花。林儿突然冲出来调戏她。王氏想逃跑,林儿把她硬抱进房间。王氏哭喊抗拒,脸色大变,嗓门嘶哑。武绅赶来,林儿才放手逃去。武承休回家听说了,愤怒地要找林儿,竟已不知去向。过了两三天,才知道他投身到某御史家去了。这御史在京城做官,家里的事都交给他弟弟管。武承休凭着多年朋友的情分,写信去讨林儿,御史的弟弟竟不予理睬。武承休更加生气了,写状子递给县令。县衙门的拘捕令虽然发出,但衙役不去抓人,县令也不予追究。武承休正在愤怒,正好七郎来了。武承休说:“你的话应验了。”于是把这事告诉了他。七郎神色凄惨,始终没说一句话,就径自走了。

  武承休吩咐精干的仆人去巡察林儿的行踪。林儿夜里回家,被巡察的人捉住去见武承休。武承休把他痛打一顿。林儿也恶言恶语谩骂武承休。武承休的叔父武恒,本是很有修养的人,怕侄子暴怒之下弄出祸端,便劝他不如以官法处置。武承休听从了,捆上林儿送到县衙。但御史家的书信寄到,县官就把林儿放了,让御史家的仆人把他领了回去。林儿更加肆无忌惮,在大庭广众中散布谣言,说主人的儿媳妇跟他私通。武承休毫无办法,怒气填膺,悲愤欲绝。他走到御史家门口叫骂。邻里们把他劝回了家。

  过了一晚,忽有家人禀告:“林儿被人杀死了,尸体抛在旷野里。”武承休又惊又喜,胸中闷气稍微得到舒缓。一会儿,听说御史家告了他们叔侄,武承休便同叔父一道去对质。县令不容分辩,要给武恒上刑。武承休高声喊道:“说我们杀人,那是莫须有!至于辱骂官宦人家,那是我干的,跟我叔父无关。”县令不管,只当没听见。武承休怒目圆睁,想冲上前去,被一群衙役揪住。行刑的衙卒都是豪绅家的走狗,武恒又老迈,刑签上的数目没打到一半,已经奄奄一息昏死过去。县令见武恒快死了,也就不再追究。武承休又哭又骂,县令也像没听见一样。武承休便把叔父抬回家。他满腔悲愤,却又无计可施。这时想找七郎来商量,但七郎始终不来慰问一下。武承休暗想:我待七郎不薄,怎么像个路人似的无情?又疑心杀林儿的一定是七郎。转念想:如果真是,怎么不商议一下?他于是派人到田家去探看,到那儿只见大门紧锁,静悄悄的,邻居们都不知道他们一家的去向。

  一天,御史的弟弟正在县衙内舍跟县令商议着什么。当时正值早上送柴草、用水进官舍,忽然有个打柴汉子来到跟前,放下柴担子,抽出一把锋利的钢刀,直冲过去。御史的弟弟惊慌失措,用手挡刀,钢刀落下,削断手腕;再一刀,才砍下他的脑袋。县令大惊,鼠窜而去。那汉子还在四处寻找。衙役县吏们赶忙关上县衙大门,操起棍棒大声呼喊。那汉子于是自刎而死。衙役们纷纷上前来看,有认识的,知道是田七郎。县令惊魂稍定,才走出来查验。只见七郎直挺挺躺在血泊中,手中还握着刀。县令正在察看的时候,七郎的尸身突然向上跳起,竟把县官的脑袋砍了下来,然后才重新倒下。衙门里的官吏要去抓田七郎的母亲和儿子,但他们已逃走好几天了。

  武承休听说七郎死了,跑来哭他,尽情哀悼一番。人们都说是武承休主使田七郎。武承休倾家荡产贿赂当权者,才得以免罪。七郎的尸首丢弃在荒野三十多天,猛禽野犬在四周守护着。武承休去收了尸,隆重地殓葬了。七郎的儿子流落到登州,改姓佟。他长大参加军队,因军功升至同知将军。他回到辽阳时,武承休已经八十多岁,还带他去看他父亲的坟墓。

  异史氏说:“一文钱也不轻易接受,正是那种一顿饭的恩惠也不忘记的人。田母真是贤德啊!七郎这人,仇没报完,死了还要申雪,又是多么神奇啊!倘使荆轲能够这样,就不会遗恨千年了。如果有这样的人,可以补天网的疏漏。世道茫茫,只恨七郎太少了。真是可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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