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宴后真言
周梦臣好歹是参加过宫廷大宴的,在宴会礼仪上,还是了解的。所以整体上来不至于失礼。每一盘子菜,周梦臣只夹一筷子。周梦臣不能估计有多少道菜,但是知道,多到一盘菜夹一筷子,就能吃饱,如果不留着肚子,到了最后,还有菜上来,周梦臣已经吃饱了,不能下筷,才显得尴尬。
即便如此,周梦臣也觉得,这一顿,是他在大明吃得最好的一次。
周梦臣虽然吃过宫廷大宴,但是奈何,在冬天室外吃饭,光禄寺距离宫中还有一段距离,等菜上来,几乎都已经冰凉无比了。
即便再厉害的厨子做出来的菜,这个时候,又怎么能谈什么好吃?
甚至光禄寺也学乖了,在元旦宴这些场合,送上来的就是凉菜。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
这也造成了,大部分赴宴的大臣,都先吃饱了。在宴会上,仅仅是走一个形式而已。
在北京的时候,周梦臣也见识过勋贵家的宴会,也吃过皇帝的私人延请,但是不得不承认,比起享受与底蕴,北京远远比不上江南。
北京的勋贵们看似有底蕴,但是他们大部分都是靖难之后才起家的,即便有些底蕴也是在军中。而今江南这些家族就不一样了。项家家谱上写的始祖,就要追溯到了靖难之际,项家始祖以大理寺评事的官职,追随宋高宗南渡,然后在嘉兴落脚。
而江南势家大体上都是这个年代南迁的,而在南迁之前,他们也是中原望族,更不要说江南本来就有大家族,比如顾家与陆家。
随便扒拉几个家族过千年,也是很正常的。
项家是因为成化年间项忠崛起的,但并不代表,项家在项忠之前,就是种地的。
什么叫做世代簪缨之家。江南大部分家族都是。
从宋代到明代。其他地方动则打成一片白地,但是江南这里受到的兵灾最少,这些家族得到了最大的保留。当然了,这些家族之间,也有此起彼伏,就好像明代项家是嘉兴第一,但是到了清代,项家没有了。明清之际嘉兴遭遇了什么,这里就不做交代了,但项家拼死保护的珍品,一个个都被清廷大内珍藏。特别是《女史箴图》后来又被英法联军抢走了。项家最后,也就不必多说了。之后兴起的就是网传乾隆本家的陈家了。但是他们依然是一个圈子里的。
即便到了现代,如果有兴趣的以金庸老爷子为切入口,去看看金庸老爷子亲缘关系网。
那还是这些东南势家被时代瓦解差不多的时候了。而明代,正是他们实力最雄厚的时代,这也是周梦臣为什么一了解情况,就没有想过在江南动刀子的原因。
实在是砍不动。
周梦臣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人一共吃了一百多道菜。
吃得差不多了,项元汴这才准备谈起正事,他轻轻一拍手。身边的侍女与舞女,乃至屏风后面的乐队班子,都撤下去了。而乐队班子不知道找了一个什么地方又开始重新演奏了。
音乐声丝丝缕缕,正好做为两人谈话的背景音。但距离又足够远,不足以让外面的人听见里面说什么,而在外的音乐声,也让远处的人不可能听到了楼里的声音。、
项元汴微微沉默了一会儿,但也知道,自己今日是来低头的。就叹息一声,说道:“江南苦倭寇久矣,陛下调大人入江南,江南人心一定,知道倭寇必去。只是,学生愚昧有些事情,实在摸不着头脑。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周梦臣心中暗道:“戏肉来了。”说道;“项先生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本官定然为项先生解惑。”
项元汴说道:“大人,来江南到底要什么?”
周梦臣说道:“自然是平靖海上,解百姓倒悬之苦。”
项元汴说道;“平靖海上,亦是我等之心愿。只是大人之举,似乎是南辕北辙?”
“因为破海上贼易,破衣冠之贼难。”周梦臣饶有意味的说道。
项元汴听了,脸上有些挂不住的,说道:“大人明鉴,我承认。我项家是有一些海上的生意,但也仅仅是生意,绝无通倭之事,我项家世代簪缨,怎么会在这一件事情上与朝廷作对,在朱巡抚之后,我家就已经断了海上的生意了。而今一切与我们项家无关。”
周梦臣说道:“先生着相了,我说过项家是衣冠之贼吗?”
周梦臣其实也相信项元汴的话。原因很简单,项家体量太大了,作为嘉兴第一家族,项家在嘉兴,就好像是徐阁老的徐家在松江一样。只是项家也知道他们最大的短板。那就是朝廷上没有大官,如果中层官员,知府知县,工部主事这样的官职,项家家族是有的。至于更高一层的官员,只有联姻才有。
所以项家很低调,也不愿意惹事。
比起海贸的利益,虽然诱人。但是对项家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让项家产业再扩大,而是守住而今的基业,将项家作为嘉兴第一家族的位置传下去。
只是周梦臣理解归理解,但是决计不放弃这个怀疑。毕竟怀疑一个人很简单,但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家族,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就难了。
项元汴额头微微见汗。
项元汴是名士,而不是政治家。他智商虽然在线,为人也算精明。但是到底没有经历过朝廷上激烈的争斗,所以周梦臣这一吓唬他,他内心之中就动摇了。
他心中揣测,周梦臣是不是要在江南士大夫身上立威,而他正好选中了嘉兴府项家。
他也觉得,周梦臣不敢将整个江南士大夫圈子全部给砸了,就是皇帝未必敢,但是砸某一家的,却是敢的。身为项家家主,他所要考虑的仅仅是项家,才不会为其他家族着想的。
项元汴说道:“大人,项家可以让出海宁县内所有的土地,只求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家,我可以保证,朱公亭的事情,决计不是我们项家主使的,这一次组织秀才闹事,也与我项家毫无关系。”
说这个时候,项元汴内心之中在滴血,身为嘉兴第一豪门,他的田产不仅仅在嘉兴县,也就是嘉兴府的同郭县,而是整个嘉兴府都有分布,甚至南直隶也有一些。
大家族田产分布好几个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项元汴觉得自己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项家在原来的海宁卫,现在的海宁县之中,最少有数万亩,不仅仅一个庄子。
这些土地最少值十几万两,甚至更多。更不要说,对于大家族来说,土地才是根本。
周梦臣一瞬间,有些心动。但是很快在内心之中摇摇头了。不能这样做,因为这样做,项家会心生怨恨,是的,周梦臣不在乎项家是否心生怨恨,毕竟嘉兴项家,到底地方性家族,对中枢已经没有是影响力了。
但是周梦臣很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他对项家下手太狠的话,会影响他与其他江南家族的合作。而不与江南家族合作,他在江南做任何事情,都会寸步难行。
政治就是将自己的朋友变多,将敌人变少。而如果周梦臣能够成功将项家拉到自己阵营之中,那么将来对其他家族时候,就有一个很好的模板与筹码了。
周梦臣说道:“项先生何出此言?项先生以为我周梦臣,是无凭无据就会冤枉好人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