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曦黑巾蒙面轻轻跃进燕王府,刚落地,一阵掌风奔来,低头侧身旋腰避过的同时,她飞起一脚对偷袭者踢落。
“非兰!”来人跃开压低了嗓子唤了一句。
锦曦收势发现正是燕十七,高兴地眨巴了下眼睛。
燕十七脸上浮起笑意,拉过她的手把她带到僻静处,轻声责怪道:“你不知道燕王府的布置,还好今夜这里是我值守,若是被别人发现,可怎么办?”
“十七哥,”锦曦再见燕十七心里有无数的话想对他说,又不知从何说起,低头嘿嘿笑了。
燕十七以为非兰是来找他,心中一暖,忍不住搂了她入怀:“非兰,我很想念你,看到庙里的纸条了,不知道你会玩失踪去哪里。”
他的头抵下锦曦头上,怀抱温暖而安全。锦曦心中感动,觉得十七才像自己的大哥。甜甜的笑了。
十七捧起她的脸叹了口气道:“非兰,等太子登基,我带你仗剑江湖潇洒一生可好?”
锦曦抬起头,八月的星光全沉入了十七的双眸内,缓缓转动着锦曦明了又陌生的情绪。吸引着她的心坠入温柔的湖水里。他就这样瞅着她,纵然没笑,眼底却盈满笑意。他的脸庞发着一种光,意气飞扬。锦曦有些沉迷,也有些困惑,迷茫地轻声重复着他的话:“仗剑江湖,潇洒一生……”
父亲的话蓦然闯进了脑中,她如何能因为一己之私而陷父母于险地呢?尤其在这当口,才入宫见了皇上,且父亲也去了宫中,若是接受燕十七,圣旨一下,该如何是好?锦曦一下子清醒过来,轻轻推开了十七:“我不能,十七哥,我走啦。”
“非兰!”
一股酸涩涌上胸口,闷得她说不出话来,不敢回头看十七的脸,低低扔下一句:“我,有想要保护的家人。”
燕十七呆住,看着锦曦一个纵身跃出府去,他懊恼地一拳打在树上。每回都是如此,非兰为何不肯答应他?明明她眼中有泪光浮动,明明她见他是这么高兴!燕十七想不明白,英俊的脸上布满疑惑。
身后风声响起,一道身影飘过。
“谁?”
“是我。”
燕十七不再问了,坐在山石上沉默着。
“阿飞,她不是你能得到的人,不要陷进去。”来人静静地瞧着燕十七。
燕十七别过脸:“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告诉我她不是我能得到的人?!”
“大哥是对你好。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燕十七目中露出一丝痛楚。若如蒙面青衣人所言,她是太子的人,将来太子登基,她,便会是后宫嫔妃。非兰,她会安心呆在宫墙之内?她那么善良,那道宫墙里的生活怎么可能适合她?燕十七柔肠辗转,此时想的却是如何才能与非兰远走高飞。
英俊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坚毅。燕十七又拳紧握,只要非兰愿意,他一定带她走。
锦曦出了燕王府,四周一片静寂。她跑了一会放慢了脚步,她想起初见燕十七时看到的阳光乍现,想起燕十七星眸内的温柔情意,双颊变得通红。转瞬间又被夜风吹散。“十七哥,我不能答应你啊!”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回到府中,她去了马厩,大黑马亲呢地把头在她中拱来拱去。锦曦叹了口气。
“小姐怎么会在这儿?”尹白衣拿着一葫芦酒憨笑着走进马厩。
“可以请我喝酒么?”锦曦突然想喝酒。都说一醉解千愁,不知酒真的能解愁否。
尹白衣笑了笑,搬来张梯子上了房顶:“小姐可愿上来喝?”
他又掏出一小葫芦酒递给锦曦,望着头顶的星群喃喃自语:“要在塞外能看到比这更美丽的星星呢。”
锦曦挨着他坐下。府内安安静静,只有头顶群星璀璨。这里有她的父母家人,不知道父亲深夜进宫会有什么变故,也不知道大哥若是希望落空将来还会不会理会她这个妹妹。二娘三娘身怀有孕,将来她还会有两个弟弟还是妹妹?皇后温柔可亲,皇上却是百般试探。自己会何去何从?会被下旨嫁给太子还是朱棣?还是被随意赐婚给一个陌生人?
“白衣,你去过塞外?”
“我去关外马场揽过活。”尹白衣喝了口酒,突然望住锦曦说,“小姐,我看你眉间有愁,你年纪尚小,眉间就有忧思,这可不好。”
锦曦淡淡地笑了:“那该怎么办呢?不去想它么?”
“这倒也是,怎么办呢?”尹白衣憨憨一笑,饮下一口酒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小口啜了口酒,一股热气从喉间直烧进了心里。下山一年来的事情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晃动。她偏过头看尹白衣。他相貌平凡,这些日子只老实地呆在马厩,只和大黑马亲热。锦曦轻声说:“白衣,你这般五大三粗,却取了这么个斯文的名字。”
“一样,取啥都一样!”尹白衣嘿嘿笑了。
“你说,要是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呢?”锦曦低声问道。
尹白衣发出爽朗的笑声来:“问白衣这样的粗人么,喜欢就是想和她在一起,没有别的。”
“哦,”锦曦有些懊恼,原来自己不是喜欢燕十七?她不死心的又问道,“那觉得他特别好,和他在一起特温暖呢?”
“你对大少爷是不是这样呢?”
锦曦歪着头想了想,从前是这样的,大哥总是照顾她,对她好的,除了太子一事翻脸外,大哥给她的就是这种温暖的感觉。难道,自己对燕十七就是这样?
尹白衣笑了:“有没有你特别讨厌,一见就想和他斗嘴争吵,而且特别想捉弄的人呢?”
“朱棣!”锦曦冲口而出。
尹白衣呵呵笑了:“小姐,你不喜欢燕王爷么?”
锦曦这才想起是去教训朱棣,没想到遇到十七,听他表白,心中一乱竟忘了。她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半响才道:“他总是与我做对,我气不过……”
尹白衣愕然瞧着她,似松了口气,朗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小姐,是不是特别好玩呢?。”
锦曦不知不觉已饮下半葫芦酒,有了醉意,听尹白衣一说,想起欺负朱棣的点滴,高兴的笑了。
尹白衣饮下一大口酒,轻哼道:“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别离,低头双泪垂。长江东,长江西,两岸鸳鸯两处飞,相逢知几时。”
缠绵小曲在尹白衣口中却唱出一种凄凉哀伤。锦曦禁不住转头瞧他。
尹白衣平淡无奇的脸上带着一丝寂寞,双眸内闪过水光。这个看似憨厚粗放的人竟也有伤情之事?
锦曦不喜欢打听,想到那句鸳鸯两处飞,相逢知几时,喃喃念了几遍,体会不到相思,却感染了相思。想起两人分离牵挂千里不知别后几时相逢的场景,心一酸便落下泪来。
“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无法与人说,相思便是如此,思之欲狂思之欲哭无泪。小姐,好奇心重,不好。”尹白衣叹道,“酒已尽,星欲睡,回府吧。”
锦曦似懂非懂的到绣楼,想起尹白衣的话辗转反侧,久久不能成眠。才合上眼不多会儿,就听到楼梯被踏得劈啪作响。
“小姐!小姐!”珍珠的声音响了起来,珍贝做了大哥侍妾,还是来侍候她,徐夫人觉得不妥,把身边的侍女珍珠唤来服侍锦曦。
珍珠性子急得多,锦曦闭着眼懒懒地问道:“出了什么事跑这么急?”
“老爷从宫中回来了,正唤你去书房呢。”珍珠吞了吞口水,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锦曦一惊,难道
她翻身爬起,套上外衫,顾不得长发披着没梳,急急地奔向书房,身后珍珠又如珍贝般看得目瞪口呆,这像个小姐样子么?珍珠愣了愣,大呼道:“唉呀,小姐,你还没梳头……等等我,小姐!”
锦曦一颗心上上下下时起时落,盼着父亲能带回一个好消息,又害怕听到一个坏消息。她冲进书房时,见父亲满脸喜色,母亲面带微笑,大哥沉着脸似不服气。
平息了下呼吸,她望向父亲。
“呵呵,傻丫头,爹不是好好的么?瞧你,跑这么急!”徐达抚着胡须温柔的看着女儿。锦曦真的长大了,如夫人一般美丽的面容,窈窕的身形,眉宇间多了股英气。燕王实在是好眼光哪。
“锦曦,过来。”徐夫人温柔地唤道。
锦曦走近母亲挨着她坐下,眼睛在父亲和大哥身上巡视了一圈,她突得心慌,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
“毛躁躁的,哪像个快要出阁的人呢。”徐夫人用手梳理着她的长发,手指灵活的挽起发髻,随手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枝玉簪给锦曦别好。满意地瞧了瞧对徐达说,“老爷,锦曦可是越来越像小妹?越来越水灵了。”
“还不是像你!”徐达难得当着孩子含情脉脉地说道。
徐夫人嗔了他一眼,拉住锦曦的手,只觉入手冰凉,便问道:“这孩子,怎么手这般冷?”
“爹!太子将来是一国之君,他看上了锦曦,锦曦却嫁给燕王,这日后,日后可怎么办?难道就真的这么定了?”徐辉祖似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放肆!”徐达怒喝一声,“圣意已定,照我说,例来君王最忌朋党,你看似聪明才华满腹,却早早把自己暴露人前,他日太子若有什么事,你就是首当其冲的替罪羊!”
徐辉祖不服气地道:“太子性情温和,为人厚道,皇上厚爱之。儿子如今得太子倚重,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忠君一世有何不好?”
“好好好,”徐达连说三个好字,气得脸色铁青,“你自去做你的太子忠臣,何苦要把妹妹献给他?你难道不知太子好色?!将来后宫嫔妃如云,你怎么忍心让锦曦去争宠?”
“但凭锦曦,绝对艳冠六宫,难道我这个做大哥的会不替她着想?!”
父子俩在书房争得面红耳赤,锦曦似与在看与己无关的闹剧,她连出声询问的兴趣都没有了。一切都这么明显,父亲进宫一晚,带回的消息就是皇上赐婚给燕王。
她轻飘飘的站起,招呼也顾不得打,慢吞吞地往门外走。
徐达与徐辉祖这才停住争吵。望着锦曦脸色苍白地离开。
“锦曦!”徐达心里突然有些愧疚,想起儿女婚事本应父母作主又好过了一些,他柔声道,“皇上昨晚亲口提亲,皇上说他与我布衣之交,患难与共20年。自古以来,相处较好的君臣往往互相结为亲家,然后说你贤淑,问我,许与燕王,以为如何?”
徐达脸上显出一种激动,皇上居然这样提亲,那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啊!“锦曦,你可知道,父亲有多感动么?太子立常将军之女为妃,其它皇子娶大臣之女,皇上也从没这样说过。能得皇上如此垂爱,为人臣子……”
“父亲!”锦曦回过头来,目中露出怜悯之色,“父亲心喜,锦曦也很开心。不知,不知还能侍奉爹娘多久。”
“锦曦,”徐夫人当即红了眼睛,涌出万般不舍。
徐达知道锦曦不想嫁,又早早与她说明了情况,见她这么懂事,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锦曦看着大哥讥讽道:“大哥,燕王虽地位不及太子,他日大哥在南京城呆得不顺心,北平燕王府随时欢迎大哥前来。”
“你!”徐辉祖气结无语,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朱棣是小角色么?我告诉你,诸王之中,最不好对付的人就是他。”
“大哥说对了,不过呢,顺便再告诉你,我现在就去揍他!”锦曦后悔昨晚上没把朱棣揍清醒。
书房内三人面面相觑。
徐达有点怀疑听错了,又问了一句:“锦曦,你说什么?你要揍谁?”
“我要揍,揍那个想娶我的人!”锦曦现在也不怕了,抬头挺胸地走了出去。
徐达腿一软坐了下来,沙场浴血不知砍杀了多少人,也从没吓得腿软过。愣了愣神,他吼道:“你还不去把你妹妹拦住!这,这要是……唉!”
徐夫人早已惊得呆住,说不出话来。
徐辉祖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揍朱棣,求之不得。没准儿朱棣还不敢娶你了呢。想是这样想,又怕万一传到皇上耳中,怪罪下来却是担当不起。一掀袍子追了出去。
锦曦出了府却没有往燕王府去,她沿着秦淮河走了许久,才坐在柳树下放声痛哭起来。她不是任性之人,虽然有些刁钻,却也识大体,听得父亲这么一说,自己是断然要嫁给朱棣的了。可是心里郁闷得紧了,这一哭之下,对朱棣的新仇旧恨全部勾了起来。
想起昨晚没有打成朱棣,她收了眼泪,见天色暗沉下去,收了眼泪,目中露出狡黠与邪恶。施展开轻功,在夜色掩映中跃入燕王府直奔烟雨楼。
她轻勾住房檐一个倒挂金勾透过窗缝往下张望,朱棣正在看书。锦曦得意地笑了笑,破窗而入。
“锦曦?”朱棣惊喜的扔下手中的书看着她意外的出现。
“朱棣,我是来找你算帐的!”
“今天听说父皇提亲,魏国公准了。”朱棣顾而言其他,这才是对他最重要的消息。心中的喜悦无法自抑。
锦曦大恨,指着朱棣道:“你,还不是因为你!你要报复,你在凤阳山中便说你要报复,你明知我不想嫁你,你便想了这么个方害我是吧?明告诉你,我今日就是来揍你的!”
她生气的模样也这般迷人,朱棣笑得更温柔:“你知道本王是你惹不起的就好,乖乖回府等着嫁给本王吧。”他心中高兴,见锦曦气得紧了,脸涨得通红,越发娇俏迷人。说话间已将她看成了自己的人。
“你以为你这露着笑脸,我就会放过你?!”
朱棣的笑容让锦曦怎么看怎么讨厌。他居然想出娶她的法子来折腾她!锦曦瞪着朱棣想,要不要杀了他,就不用嫁他了?
这般讨厌我?还想打我?朱棣不想招侍卫出来擒住锦曦,往榻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笑着道:“只要不打脸,随便!”眼睛一闭不理锦曦了。朱棣想起锦曦最容易心软,放松了身体赌锦曦不好下手。
锦曦看朱棣像看个怪物,他就这样自然的躺在榻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歪着头瞧他,朱棣的脸很瘦,灯影下鼻梁挺直,剑眉飞扬,那双单凤眼上覆着一层长而油亮的睫毛,落在眼睑下斯文秀气。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若是朱棣不服气挑起她的怒气还好办点。这招以退为进着实让锦曦踌躇。
等了片刻似没有等到拳头落下,朱棣嘴角微微动了动。一抹笑意似有似无的在唇边显现。锦曦脑子猛然清醒,看着那抹笑容暗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下不了手?你以为我就会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你真的就不会有反应?
莹亮的眸子闪出一丝了然与笑意。然后她飞起一脚踹在朱棣肚子上。
“啊——”只响了半声,便闷在了喉间。朱棣瞪圆了眼睛,弓着身体,想出声,可惜锦曦一脚踩在他的丹田气海,朱棣呼吸不畅,脸色发白。骤然睁开的凤眼飞快的闪过痛苦和惊愕。
锦曦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吃吃笑道:“出乎意料是吗?你以为我很容易心软,有时候还会迷糊一下,所以,你大开方便之门,想让我在下手前就消了火气?”
朱棣缓过气来嘴一动笑了,长发散落在肩上,梭角份明的唇因为瞬间的惊痛有点发白,越发衬得那个笑容楚楚动人,若不是凤目中闪动的寒光,锦曦几乎真的以为自己在欺凌弱小。
他慢慢地放松四肢,一手枕着头,一手微垂在榻前。“我说过,随便!只要不打脸!”
“由得你挑么?我打你脸会如何?”
“嗯,明日我要进宫,父皇母后会问起,不说实话是欺君,说实话魏国公会被训斥教女无方。我是为你好。”
锦曦同意他的说法,她也不想给父亲找麻烦,脚尖一勾一挑已把朱棣翻了过去,一掌拍在朱棣背上,听到他一声闷哼,便笑了:“我今日揍你,你还想娶我?你不怕娶我过门,比陈季常还惨?你说声后悔,想悔亲不娶,我就放过你!”
“哈哈!”朱棣被她一掌拍得心差点从嘴里跳出来,听到这话用尽力气笑出声来,“徐锦曦,你还真能下手,这般示弱你都下得了狠手。明告诉你,不管你是谢非兰还是徐锦曦,我娶你娶定了!本王在凤阳说过,两月之期一过,你休怪本王心狠手辣!今日让你再打一次,这会是你最后一次折辱本王!”
锦曦倒吸口凉气:“你好狠,实话告诉你朱棣,我不会悔亲,不会陷我魏国公府抗旨不遵,人嫁给你,你守不守得住丢脸的是你燕王府,不会是我父亲!”说着又是一脚踹下。
朱棣灵活的一个翻手,手已拿住锦曦的脚,他皱了皱眉不屑地道:“这么大的脚,难怪进宫时要栓根绳子走路装闺秀!”
不提当日之事便好,一提锦曦更是羞怒,想起打也打了,反正朱棣就是要娶她进门报仇,一不做二不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脚腕一动力已把朱棣从榻上挑得飞了起来,“砰!”的一声朱棣摔在了墙边。
“徐锦曦,你狠!我要不报此仇,我就不叫朱棣!”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心中的怒火终于被锦曦勾了起来,朱棣猛地扑向她。
锦曦轻蔑的侧身一闪,顺势一掌又拍了下去,谁知朱棣生生扛住了这掌,不管不顾的使出摔跤角力的手法死死地抱住了她。
锦曦羞愤异常,一肘敲中朱棣的背,朱棣死也不放手,凤目浮起一层淡淡的红色,竟是拼命的打法。
她再怎么下手,也有分寸,让朱棣吃痛,却不敢打残打废了他。朱棣没想到锦曦下手如此之重,原以为她会剃头挑子一头热,发泄下怒气就打不下去,脑子里还想着当日在宫中锦曦羞怯怯的模样。这会儿被锦曦惹得极怒,也跟着拳打脚踢起来。
“你,你不要脸!”朱棣本来比锦曦高大,抱住她的腰死不放手,直把锦曦抵在墙上,用头使劲撞她。
锦曦气得一手撑住他的头,一记掌刀敲在他颈上。朱棣身体一软松开她,晕过去前还狠狠地瞪着她。
推开朱棣,锦曦长长的喘了口气,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厉害。她瞪着朱棣想,是你逼我,你明明想报仇所以逼得我嫁你,想报复……“是你让我打的,说不打脸,随便!朱棣,可怪不得我!”她打了朱棣,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想起从此和朱棣成了死敌,始终高兴不起来。一跺脚也不管朱棣,转身出了门。
朱棣清醒过来时,三保正跪在榻前流泪。他摸了摸酸痛的后颈,凤目中寒光闪烁:“徐锦曦,我娶你娶定了,你不敢打死我,他日我必报此仇!”
“主上,还是不要娶那个女人了,她,她有什么好?”三保记恨锦曦挟持朱棣,现在还把朱棣打成这样。
听了三保的话,朱棣不怒反笑:“我就是想看看她哭着讨饶的模样,我就不信断了翅膀,拔了毛她还能厉害到哪里去!吩咐下去,这次立妃大婚,给我操办得越风光越好!”
三保打了个寒战,点头应下,想起朱棣的个性,又心喜起来,就盼着看锦曦哭的样子。
清澈的月光从窗口洒进来,锦曦就呆呆地坐在窗边瞧着。山中的月色和此时的月色有什么不同么?
她想起十岁那年收到爹娘送来的锦衣,雪白的缎子,披在身上能感觉衣料如水般贴着肌肤流淌。上面娘用银线绣着缠枝青萝,宽大的衫袖,六福长摆。她只能穿给师傅看,在月光下偷偷出了庵堂,跑到后山草芦唤师傅。
就在那晚师傅教了她飘花掌。
锦曦站了起来,闭着眼睛想像在山中清月下衣袂飘飘,酣畅淋漓的跳跃,扭身,摆腿,发掌……山里的风是多么怡人,带着薄荷的味道,丝丝凉意沁人肺腑。她在房中轻身旋转,缓慢使出掌法,突腰如折断往后平平倒下,水袖掷出,掌若落花碎影点点挥出……
“疏影横斜……”她轻声念着这招。
“啪,啪!”房间里突轻声响了两记掌声。
锦曦一惊,身子一晃。一只手突然顺势搂住她的腰。她借势一脚踢去。来人用手轻轻挡下,锦曦迅速变掌为肘杵向来人胸口,听到一声“嗤”笑,来人又用手挡开,搂在她腰间的手轻轻一捏,锦曦觉得身上竟似突然消失了一般,来人手上再一用劲,让她保持着纤腰下弯的姿势。
“你放手,李景隆,明人不欺暗室,你夜半又闯我绣楼作甚?!”锦曦怒道。
李景隆低声笑了:“你真美,锦曦,为何闭着眼?觉得这姿势太过不雅?”他扣在锦曦腰上的手又往下沉了一沉。
锦曦叫苦不迭,缓缓睁开眼睛,李景隆俯下身子,深邃的眼睛牢牢地锁住她,薄唇微启带出一个笑容来:“你在发抖……”
“你想怎样?”锦曦几乎瞬间就恢复了镇定。
李景隆闻言轻轻托起她,松手,退到两步开外。
“似乎我来的时候都有月光呢,锦曦。”
锦曦冷笑一声:“李公子如果说自己是狼,喜欢逐月而出没,我也不奇怪。”
“他真是可能得到你呢,锦曦,我是来道贺你的。”李景隆微微侧过头看她。
“不必!没什么可庆贺的!”
“没有么?呵呵!”李景隆突然笑了,脸在月光下露出一个邪美的笑容,“锦曦你真的太让我意外,呵呵,你居然真的揍了他一顿,怕是朱棣长这么大,唯一这样揍他的人就是你吧?”李景隆怎么也忍不住笑,压着声音,胸膛大力的起伏着。
锦曦无奈地撇嘴,他又知道了,他的兰花也种到了燕王府么?这个人时不时就会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不管她听不听,总是会吐露他的秘密,又漫不经心地提醒她泄密的后果。让她生恨,又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我很想知道,等我嫁入燕王府,李公子还会这样出现在我和朱棣面前?”锦曦打足十二分精神与李景隆相斗。她悠然的倒了杯茶自顾自饮了,也不管李景隆。
李景隆又听到额头青筋突突跳动的声音,居高临下的气势像被戳破的皮球瘪了下去,他尽量让语气平缓,却怎么也忍不住恨意:“锦曦,你可真让我大开眼界!这是闺阁女子说的话吗?”
“你不是爱吐露秘密么?不说实话,无人可说多么痛苦!我没什么秘密,就只好说说大实话了。”锦曦笑意盈盈,方才被李景隆制住手脚的气恼随着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半滴不留。
她眼波流转,神色兴奋,似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我也很好奇,你说朱棣突然发现你夜半跑来房中瞧我会是什么样?他的表情一定很……好玩!呵呵!”
李景隆失态不过瞬间,听她这么一说,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这茶很好,是什么茶?”
锦曦习惯了他岔开话题,随口答道:“雪露红芒!”
“还记得韭山玉蟹泉边你烹的茶么?也是雪露红芒。说起这雪露银毫还有个故事,据说云南普洱下关一带都是以马帮驼茶入京进贡,经过秦岭之巅时突遇飞雪,当场冻死数十人,送往京里的贡茶便少了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的茶竟埋进了雪堆里,贡品少了,自然是要补上的,再有马帮运来经过上次飞雪之地时,有一个运茶的拾到了一萎茶饼,心想做不贡茶便自己喝了,没想到……”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饮了口凉茶笑道:“这茶凉了别有一番滋味,锦曦,你的茶,别人再也煮不出那种味道。”
锦曦被他的故事引出了好奇,又不肯问,便静静地坐在窗边不语。
“呵呵,”李景隆忍不住好笑,悠然自得地说,“我知道,你想知道来历,倒也沉得住气,唉,我说,在你面前,能不说都忍不住。”
锦曦还是没有吭声。
李景隆叹了口气接下来道:“那人拾到茶饼后,掰了一块煮了。见汤色红亮,与平日见到的茶饼并无不同,一嗅其香,却带有雪后清新,再饮下一口,又有一种温和馥郁从腹中腾起。然后,就遣人又去找,结果呢一共找到三十二块茶饼,魏国公劳苦功高,皇上赐赏了两块茶饼……”
他穿了件蓝色绸缎长袍,用金色、银色及浅蓝色盘绣着寿字花纹,这一端茶微笑,袍子一展,月光下竟有波光粼粼之感。
月光下的海看似平静,掀起波浪足以覆顶。锦曦提醒着自己,李景隆绝不是来废话的,她开始变得小心,李景隆一说她就记起来了,当日在玉蟹泉李景隆带了茶,那茶就是雪露红芒。一块茶饼有十斤重,十岁时父亲送过一块来山上,茶味特别,醇香怡人,她很珍惜,几年来一直喝这茶,回到府中,父亲见她喜欢,也给了她。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这茶的珍贵。
“皇上也赐了你父亲一块是么?”
李景隆摇摇头:“我父亲是皇上的义子。”
“皇上义子很多。”
“我是想告诉你,皇上赐了我一块。而且,我知道,你爱饮此茶。”李景隆轻声说道。
锦曦缓缓转过头盯着他。李景隆的眼神深不见底,锦曦的眸子如猫一般闪闪发光。她突然想哭:“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嘛,你不明白么?只有最得皇上信任之人才会得此赏赐,你说,我是皇上跟前的什么人呢?日后我若想找你说秘密,我当然不会出现在燕王府,你自到曹国公府兰园,我沏茶相候!”
“若是我不来呢?”
“我既然知道,连这个都知道,你说,我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呢?皇上会乐意听到他忠心的臣子的一举一动的。”李景隆绕了半天弯子,终于吐出了真实的意图。
李景隆是皇上秘密设的棋子?那么那个江湖组织一品兰花是皇上刺探情报的组织?锦曦被这样的推断惊得呆了。可是她也知道,一旦被他威胁一次,就会有下一次。她已经以不吐露他的秘密为代价。断不会让李景隆得寸进尺。
“我如果嫁给燕王,你以为,我会半夜出府来你兰园,让燕王蒙羞,让我爹颜面无存?魏国公府的小姐,是不会做这种事的!随便你了,我累了。”锦曦冷冷地回拒。
李景隆轻笑出声:“我怎么舍得让你背负这样的罪名呢?我是想帮你呢,锦曦,你不是不想嫁么?你不是想嫁了朱棣然后让燕王府鸡犬不宁,或者玩一次失踪么?你说,还有谁比我更能帮你?”
“与虎谋皮,如渴饮鸠,李景隆,我的事我自会处理,你的秘密我也听了,你请便,顺便再告诉你,我再讨厌朱棣,再不想嫁他,他,比起你来,还是好上一百倍!”
锦曦眼也不眨的与李景隆对峙着。她看到黑暗的海浪在他双瞳内翻涌,李景隆没想到锦曦拒绝得如此干净彻底,心中气恼,那种得不到的不甘,眼见她即将出嫁的郁闷直直逼上胸膛。他从未有这么后悔,后悔为什么不早在韭山上杀了她,省得自己听到皇上亲口向魏国公提亲,求嫁朱棣时心痛难忍。
“锦曦,我还会找你,不管你嫁不嫁人,不管你嫁给谁!”李景隆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住,似说给她听又似喃喃自语:“不找你,我的秘密说与谁听呢?还有什么,比见着你有苦说不出更快意呢?”
锦曦看他跃下绣楼一闪身没了影,才发现冷汗打湿了衣襟。她头痛地想,李景隆还真的没说错。每次见到他都情不自禁地想,他又要打什么坏主意,每次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付,还不能告诉任何人,原来李景隆没有说错,尹白衣也没有说错,没有比知道秘密却不能吐露更能折磨人的了。
可是,锦曦傲然地笑了。李景隆你终是有会怕的人,你吐露的秘密太多。韭山上你就说不想与朱棣为敌。我不能对付你,自然会让朱棣来收拾你。
这一刻,锦曦下定决心,一定要摆脱被李景隆牵制的处境。兵者,诡道也。李景隆或虚或实,她却能肯定,朱棣也不是好惹的主。<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