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起兵靖难的消息传到南京。建文帝召集群臣商议此事。
方孝儒不屑道:“皇上,燕军虽在一个月内就占了北平藓州通州等地,但他的兵力不足十万,实不足为患。”
一个月占了这么多地方还不足为患?李景隆差点笑出声来,他没有说话,等着看建文帝如何应付。
兵部尚书齐泰出班道:“如今北平已陷,皇上可立平燕布政使于真实,遣长兴侯耿炳文领军三十万抗击。”
李景隆欣赏地看着齐泰,由老将耿炳文出马,就算不战,拖也拖死了朱棣。这般无趣吗?他有点难以相信朱棣会这么轻松就被灭掉。
八月初,建文帝令耿炳文为征虏大将军,驸马都尉李坚、都督甯忠为左、右副将军,帅师三十万讨燕。
朱棣把建文帝通发天下的檄文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凄然说道:“皇上受小人教唆,定了周王齐王代王湘王的谋逆之罪,还道对本王宽厚有加,不想治本王之罪。如今道本王是称兵构乱,不顾君臣忠义……你们说,皇上蒙蔽至此,本王是不理不睬,还是顶着犯上作乱的谋逆罪名为皇上清除奸臣,以肃朝纲呢?本王委实难决!”
“王爷,太祖曾言,若奸臣当道,各王当除之!”尹白衣引用了太祖皇帝当年的话,引来阵阵附和声。
“王爷,你乃众王之首,数十年守卫边土,不求有功也求无过。皇上初登大宝便胡乱对皇亲定罪,定是受奸人所诱,王爷一片忠心,清君侧义不容辞!”帐中诸将都是长期追随燕王之人,对燕王爱兵如子,与士兵同甘共苦心存感激。加上屡屡出征已结兄弟情谊。见建文帝才登基一年就百般寻找罪证削藩均心存不满。
只时喊声四起,每一个人都满怀悲愤的望着朱棣。
“发檄文,讨黄子澄齐泰!”朱棣冷然道。
“报!长兴候领军三十万至真定驻扎!”
军情接连传来。都督徐凯领兵十万人扎营河间,都督潘忠驻莫州,都督杨松率军九千人为先锋扼雄县。
朱棣的手点在雄县,轻蔑一笑:“趁其部署未定,先拿下雄县!”
“王爷,为何先攻雄县?”右先锋张信有点疑惑,照地图所示,如果燕军绕过雄县直攻莫州,则真定便成孤城。
朱棣目光扫向众将,摆了摆手道:“我燕军实力比不过他们,当然要捏软柿子!”他的神情引来众将阵阵笑声,帐内空气轻松起来。
他眨了下眼睛看向担任左副将的尹白衣笑问道:“白衣以为如何?”
粗犷的脸上掠过笑意,尹白衣恭敬回道:“攻陷雄县,可振士气,况且敌先锋被灭,潘忠必引兵来救。我军只需设伏月漾桥,便能出奇不意拿下潘忠,莫州不攻自破。”
众将这才明白朱棣用心,均佩服有加。
锦曦站在一旁偷笑,正笑朱棣又用他人之口道出自己意图,一道似羞似恼的目光扫过来。锦曦马上挺直了背。向朱棣眨巴了下眼睛。
她瞧着朱棣故意背转身掩饰嘴边的笑意,低下头忍不住也笑了。
八月十五日夜,燕军攻破雄县,杨松全军覆没。继而在月漾桥伏击潘忠援军,大败其众。二十五日,燕军直捣真定,与耿炳文激战滹沱河北,斩首三万余众,大败之。耿炳文退守真定,高悬免战牌,守城不出。
燕军大营内,朱棣满面愁容,一拳狠狠打在地图上,咒骂道:“耿炳文这老匹夫,不论如何叫骂都守城不出,这已经三日了,如何是好!”
燕军众将都明白一个事实,自己兵少,且长途奔袭,若是再拖下去,粮草补给都会有问题。而拿不下真实就打不开南下的缺口。
锦曦紫衣银甲坐在朱棣身旁。真定易守难攻,却不是全然没有办法。她把目光投向燕十七还有尹白衣。
三人对望一眼对彼此眼中的意思了然于胸,燕十七便出列道:“唯今有一计,反间!”
反间?朱棣负手沉吟片刻道:“十七,你救出世子,皇上便不会再信你,如何反间?”
“流言是无形的刀。这一月来我们连克数城,而耿炳文大败。皇上必以为他人老心虚,闭城不出是怕了我军。定心急如焚想他出城迎战。”锦曦清越的声音像八月山间的溪流,冷却了朱棣的急燥。
他微微一笑接口道:“谁知耿炳文却是算准了我燕军人马少,后给又不足,想拖死我们来着。”
两人目光碰在一起。锦曦双眸流露出一丝俏皮。那种心意相通让他二人感觉无比的喜悦,把久攻真定不下的焦虑冲得淡了。
果然不出十日,南京圣旨传来,着耿炳文回京述职,令李景隆代之。
耿炳文回京后两天,真定被燕军攻占。
李景隆代耿炳文成为征虏大将军?消息传来,锦曦心中慌乱。多年来对李景隆莫测的感觉让她心中无底。此时真实已攻破,燕军在进攻中逐渐壮大。已由初出北平的六万人发展到十八万人马。
军情传递得极为迅速。李景隆直接出兵河间,围攻永平,永平背靠山海关,李景隆此举是想断掉燕军北方后援。
“高熙,你领军十万速速前往永平!增援那里的队伍,一定要解永平之围!”朱棣下了重注,李景隆令江阴候吴高围攻永平,朱棣决定重兵解永平之围,以诱李景隆来援。诚如当日攻雄县伏击潘忠用的策略。想以少胜多。
锦曦一听就急了,如何敢让高熙涉险,李景隆围攻永平万一大军突然来援,朱高熙如何是他的对手,她当即道:“王爷,我一同前往!”
“不行!”朱棣想也没想一口回绝。
他心知肚明,锦曦武功在乱军之中起不了多少作用,燕军实力也比不过李景隆。李景隆出兵河间,围攻永平是势在必得,这一战肯定惨烈,他不想锦曦去涉险。
锦曦却放心不下朱高熙,也想去会会李景隆。不等她说话,燕十七已出列到:“世子年青,十七愿护世子前往。”
锦曦愕然,抬头看到燕十七星眸带笑,嘴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险些落下泪来。燕十七定是知晓她担心朱高熙,所以才请令前往。这么多年,他一直默默在她身边,任白衣出任要职,他只做她的护卫。如今,更要因她担心儿子而去。
“十七!”
燕十七英俊的脸上还带着从前那阳光般的笑容。一晃十来年,除了神色更为坚毅,说的笑话少了,他依稀仿佛还是当年的阳光少年。
“我定护得世子平安!”燕十七说这话时目光炯炯看着朱棣。
朱棣想起当年在吕家庄燕十七无所畏惧的与他对视,此时,他从十七眼中看到的却是一份恳求。他要他保护好锦曦。
朱棣重重点了下头。燕十七笑了,对四周将士一抱拳:“十七随世子去了,定不负王爷厚望。”
十万人马迅速集结,直奔永平解围。
才三日,锦曦有度日如年的感觉。九月秋风乍起,天上朗月如钩,照着营地一片寂静。她站立在星空下南望,心中牵挂着朱高熙和燕十七。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没有回头她也知道必是朱棣。
一件斗蓬披上肩头,朱棣温柔的话语在耳旁响起:“虽才九月,夜露深重,不要受寒了。”
倚在他温暖宽厚的怀中,锦曦满足的叹息:“有时候就想,若是就这样死在你怀里,我就无憾了。”
朱棣浑身一颤,扳过她的身体厉声道:“谁准你这般想的?你若有这般念头,我还不如自缚去南京请罪,也省得鞍马奔波,让你和我一同出征!”
多少年没见过他这般发怒,锦曦委屈的咬了咬唇,闷声不语。
朱棣长叹一声搂了她入怀道:“锦曦,有时竟觉得你还如孩子一般没有长大,需要人哄着宠着。我知道,你是无奈,你极不喜杀戮,又不得而为之。若是能与你在北平平安老去,我便休兵。”
锦曦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自开战亮出旗号靖难以来,朱棣身上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霸气。有时候她瞅着他都想,他是天生为战争而生,他的光芒在战争中耀现。以往以知道他热衷军事,现在才明白,他骨子里却不若表面看上去那么温柔,他是噬血的。而战争加诸在朱棣身上的光彩,让她目炫神迷。
时至今日,她才感觉到他另一面的魅力。那是立在千军万马之中,仅一个眼神便可蹑服众人的魔力。
他遇事不惊,军力少毫无惧意。起事之初若说是迫于建文帝想要削藩,危极了王府的安全,但起事之时攻占北平夺得军权,兵力不过六万。他在短短一个月内以闪电之疾攻占周围城池。
长兴候耿炳文是与父亲一起跟随太祖帝打江山之人,经验何等丰富,依然败在他手中。
“朱棣,我说过,我会与你一起,便是这天下,我也无惧去争!”锦曦认真地说道。
天下?朱棣眼眸在月夜下光华骤涨,各种情绪在中翻滚。一双凤目本来淡然冷静,此时却变幻万千。整个人神采飞场,一张脸漾出无比的魔力。
“如今我才看到,你双眼的不同寻常。”锦曦喃喃道,伸手拂上朱棣的脸,触手粗糙,却是青茬的胡须。她正待缩手,朱棣已捉住她的手,把掌心放下巴上一磨,锦曦咯咯笑了起来。
朱棣朗声大笑抱住她,正色道:“我在你面前不用掩饰。”
锦曦便想起李景隆来,月夜下他出现吐露他的秘密,他在她面前也从不掩饰。“为什么?只在什么人面前才不用掩饰?”
“你我夫妻一体,你已融进我的骨血,隐瞒于你便是期瞒我自己。”朱棣郑重说道,手指着南方:“我是想保护你,保护我的儿子,还有跟随我多年的将士。我也想过了,朱允炆何德何能能治这天下。与他父皇一样,守成有余。不过,才登基就对亲叔叔痛下杀手,根基未稳,推行宽政,我看他守成也守不了。”
“你呢,你待如何?”
自负的笑容在他嘴边隐现,朱棣沉声道:“平定四方,远迈汉唐。我要做父皇也做不到的事情!”
这是朱棣第一次在锦曦面前吐露报负。锦曦了然的笑了。以他的心机,从前如履薄冰,这般大逆不道的话纵是再亲的人也不肯吐露半字。今竖大旗起兵方流露出来。
想想燕军不过十来万人马,朝廷轻易便可调动几十万大军,锦曦有些忧虑。突然眼前一亮道:“朱棣,为何不与宁王朱权联手?他镇守河北会州,与这里相距并不远,他的亲卫便有甲士八万,战车五千。还不连他能节制的北边驻军。若得他相助,北平会州联成一片,北方安定,且李景隆就算拿下了永平,也会有后顾之忧。”
“朱权?”朱棣想起小他二十岁的十七弟陷入了沉思。
他起兵靖难,几乎所有的藩王都在观望,不相帮朝廷,也不相帮朱棣,就算仗打过来,也喝令自家人马闪过一边,让出一块空地,看朱棣和皇上相拼。自秦王晋王湘王等王逝后,宁王因节制北边最为强大。
“我去说服十七弟!”锦曦嫣然笑了。朱棣在军中走不开,此事寻常人又不能去,只有她。
朱棣有点犹豫。
锦曦淡定地说道:“朱棣,我即与你同心,知你担心我,但是此时非比寻常,如能得十七弟相助,将如虎添翼。”
“等十七回来了再去可好?你一人前往,身边无高手相伴,我会担心。”
锦曦点点头,先前的忧虑又起,三天,不知永平战事如何。她坚定地说道:“让燕三和燕九陪我同去,白衣留下护你。我先去永平与十七汇合,再转去会州。”
朱棣知道这是最省时的办法。再是不舍,战事吃紧,也只能让锦曦前去。
出了大营,锦曦一行三人直奔永平。两日后已达永平城郊。
远望城门紧闭,燕字大旗迎风招展,先松了口气。再观城下,江阴候吴高的军营将城围得铁桶一般,而外围则是燕军。
城外十万燕军只能与城互为犄角,首尾呼应。双方似在胶着。
锦曦眉头紧皱。吴高一攻城,这边就要分兵应付朱高熙和燕十七,如单攻一方,另一方便会袭击。如此一来,燕军进不了城,吴高也破不了城。
她与燕三燕七耳语一番悄悄转到燕军后营。
十七和朱高熙正焦头烂额。表面看双方胶着。但李景隆的兵马却是燕军数倍,他并不下死令袭击,却在每天蚕食着燕军。用几倍于燕军的兵力和燕军消磨。
锦曦入得大营,她紫衣银甲,面上覆了银色面具,不欲人知她身份。
朱高熙和燕十七松了口气,急报战况说与她听。
“让田轩弃城!”
“为什么?”朱高熙不明所以。
锦曦瞪了他一眼道:“当然,不能现在马上弃城,得坚守十日。五万大军十日之中分批撤走,一天撤三四千人,留军一万与江阴候吴高周旋。十日之内,我要永平城中的百姓军士全部撤离。记住,十日!高熙,这是军令,十日之后,我必与你十七叔回返。若守不到十日,我便亲行军令砍了你!”
朱高熙从小就怕锦曦,听她声音冷洌,忙答道:“高熙遵令!”
燕三和燕九留下来保护朱高熙,锦曦和燕十七星夜出了营帐,直奔会州。
宁王朱权才拒绝了建文帝召他入京的命令。圣旨刚刚下达,要削他六万甲士。他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年青得意,那受得了这口气,正闷在府中生气,突闻有客来访,且递上的名讳上只写了一个燕字。
是四皇兄的人?朱权有些犹豫。皇上登基后削了好几位皇兄的爵位,定他们谋逆之罪,自己这位四哥不甘束手就擒,打出了靖难的旗号兴兵。
眼下战火正在河北蔓延。他打定主意隔岸观火,这时四皇兄遣人来是何用意?接见,如被皇上知晓会不会定他同坐之罪?不见,他又极想知道燕王的意思,想解开自己的困局。沉思良久后朱权唤侍从吩咐道:“引来人到王府后院听风楼等候。”
宁王府听风楼其实是朱权品茗抚琴之地。楼前有水流飞瀑,怪石青藤,楼后遍植松木,小楼掩映其中,清雅悠远。难以让人想到王府之中竟有此避世的雅居。
侍从引锦曦和燕十七入内,并未奉茶。点了火炉离开。
锦曦解开斗蓬。燕十七接过星眸中涌起浓浓的欣赏。
她刻意未穿甲胄,换上了宽松的深衣曲裙。黑亮的长发只用玉簪束起,浅施脂粉。
“锦曦,你一直都这般美丽,真难想像,你居然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十七由衷赞道。
“像个王妃样吗?”锦曦抿嘴一笑。
“是的,不见丝毫,杀气。”
锦曦忍俊不禁,对十七道:“你杀气太重,与这房内太冲,在外面等我吧。”
燕十七知道她怕宁王有所顾及,退到了楼外。
宁王并不着急,缓步走向听风楼。选这处地方一是寻常侍从不敢来此,隐蔽。二来,是想告诉燕王使者,他并无意卷入这场战争。
才到楼前,他就看到了燕十七。黑色的窄袖长袍,长身玉立。眉宇间英气毕露,一双眼眸竟比星子还亮。暗中喝了声彩,燕王帐下果然人才辈出。
“燕十七给王爷请安!”
“免了。”朱权心中疑惑,来人究竟是谁?四皇兄断然是走不开的,难道来的是世子?他有些好奇四皇兄想要对他说什么。是想借兵还是想与他携手。
走进听风楼,一缕馥郁的茶香飘来。朱权是嗜茶之人,脱口而出:“好茶!没想到四哥遣来一位茶道高手。”
正说着已绕过了屏风。面前一紫衣女子正专注的冲茶。从他的角度只看到一只纤纤玉手高举茶壶往下注水,大袖衫滑到手肘,露出如玉似瓷的肌肤。长发堆砌有云雾蓬松之意,仅饰以一根玉簪。还未回头,朱权已觉心旷神怡,此女之风姿竟生平未见。单一个背影,他已看得痴了。
锦曦听得声音,放下茶壶正要回头。身后那个年青的声音急声喝止:“别,别回头。”
她一愣,真的没有回头,端起才沏的茶浅抿了一口:“抱歉用王爷的茶具沏茶,我见侍从点燃了火炉,也未上茶,想来是想让客人自沏自饮。”
朱权瞧着面前纤细柔弱的背影目不转睛。听到她开口说话,声音清越,似山泉在林中流淌而下。看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你别回头。”
宁王怪僻?锦曦有求于他,没有动,施施然的品茶。
朱权移过琴来,在锦曦身后按抹勾勒滑出一个清音。琴声悠然淳厚,似雪后初霁光华淡然,转而宁静孤秀,似冰层迎上阳光迸身七彩。
阳光照不进听风楼,午后格外恬静。茶香中琴音如诉,锦曦恍若回到王府水榭,与朱棣并肩看太液风光。日子懒散而美好,竟有对刀兵起厌之感。
她心中一惊,微微蹙眉,从琴声中拔了出来。暗忖宁王琴意志在山林,怎么也不像是拥有重兵之人。如此年青便心意淡泊,真是个怪人。
一曲终了,琴音飘缈在茶香之中。
朱权让她果然未回头,连手都没有抖动一下,似在品茶听琴无意其它。那抹紫色身影笼罩在水雾里,如嫡仙一般。他心知不会有这么简单,她是四皇兄派来的人。却不舍得打破屋内的沉静。一开口,这种气氛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暗暗叹息,长身而起,推琴道:“本王今日有要事在身,你便在此住上三日吧。”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锦曦微微侧过头,瞧到一抹玄色袍角消失,无奈之极,宁王不见究竟是何意思?
不多时侍从送来起居饰物,无一不是精品。燕十七拒绝离开,宁可守在听风楼外歇息。宁王也不勉强。
“十七,宁王是什么样子?”
燕十七惊诧地问道:“刚才你没看到他?”
锦曦摇了摇头。
真是怪事。燕十七想了想道:“极英俊的一个年青人,像,像王爷年青之时。但却没有王爷的锐气。”
锦曦笑道:“一个父皇的龙种,想必是有些相似。”
“要等几日?”想起战事,燕十七有些担忧。
“急也无用,是有求与他,三日便三日吧,既来之则安之。”
话是这样说,锦曦也心急如焚。
她慢慢的看着听风楼内的部置,细看宁王所弹之琴,见琴墨黑,长三尺六寸五,以八宝漆灰。常闻宁王好琴,这琴应当是他自制。
在楼内闲着无聊,锦曦走到窗边,见远处一道玄色衣袍闪过,避在假山处,心中已有主意。她站了会,取下琴来,见琴背刻有鹤鸣秋月四字,回想宁王所奏之曲,微微一笑仅单拨羽弦弹出一曲《秋》来。
一弦弹曲本应极为单调,锦曦也非抚琴好手。她轻捻慢拢,不怕琴音枯燥,倒另有一番简单清雅。
远处的宁王远远瞧到那个紫色人儿立在窗边,瞧不清面目,却能感觉到她的风华绝代,一颗心便咚咚跳起来。听到琴音单调中带清朗淡静,情不自禁地移步走向听风楼。
锦曦虽不知为何宁王不想她转过身去,此时也背对门坐着。她是习武之人,耳力甚强,听到足音走进,便松了口气,生怕琴声引不来宁王。
“为何只弹羽弦?”
“五弦属水为羽。水星应冬之节。弦用四十八丝,聚集清物之相。与这琴相配。”
“你,不知道单一弦音抚的琴曲不够丰满?”
“琴为心音,相配即可。”锦曦说完缓缓回头。
朱权心口如中重锤,脑中一个声音在喊道,天下竟有此钟灵毓秀的女人!一双眼波往他身上一转,他已屏住了呼吸。
“王爷不问我是何人?才能以燕王名义前来拜访。”锦曦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年青人。十七说的不错,这位年青王爷极似朱棣年青时,有一双长在头顶上的眼睛。且眼神深沉看不清心中所想。
她想起从前的朱棣,一抹笑容绽了开来。似春风吹暧大地,百花怒放。朱权觉得室外的阳光冲破了青藤阻挡,耀得满室生辉。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是四皇兄的女儿么?怎么从没听说过这有么美的郡主。
“十七弟,你该唤我一声四嫂!”锦曦巧笑嫣然。
“四嫂……”朱权喃喃重复一遍,猛的反应过来,眼前正是魏国公之女,燕王正妃。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从头打量锦曦。
见她姿态端庄似三十多岁,笑着的模样又只有二十来岁,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不染尘埃却像极十五六岁不知愁的少女。
朱权微张着嘴,脑子里嗡嗡直响,下意识的后退:“四,四嫂,我,我还有点事,明日再来看你。”
朱权飞步出了听风楼,无视燕十七诧异的眼神。直离得远了,才拍着胸口喘气。她居然是他的四嫂!朱权烦躁不安。四皇兄在军营,这等大事自然不可能遣一侍从前来说项。他早该猜到的不是吗?
时间又过了一天,锦曦和燕十七心里记挂着战事,想起朱高熙独自与李景隆的军队在永平僵持,这会儿还不知道李景隆是否识破撤退的布局。锦曦等不下去了,决定主动找朱权。
“回报你家王爷,听风楼雅致宁静,将来再来坐客。”锦曦以退为进当即告辞。
朱权闻报后没有吭声,在书房内转悠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迈进了听风楼:“四,四嫂这就要走了吗?”
“王爷府中事务繁忙,前方战事吃紧,不能再欣赏王爷的香茶和好琴了。”锦曦淡笑着说道。
朱棣起兵靖难,原因为何他这些兄弟心中都亮如明镜,朱权前些日子才接到圣旨削减亲卫,他不急才怪。只不过害怕朱棣事败,自己也被牵涉进去,所以在独善其身与相助朱棣中间徘徊。这也是他两次相见又借口离开的原因吧。
锦曦只字不提借兵和要朱权相助的事情,仿佛前来就是坐客。
告辞的话一说完,锦曦就站起身准备离开。
“四嫂,”朱权唤住了她。贪恋的看着锦曦的容颜,她不仅美丽而且聪明。“四嫂还没说明来意,这就要走,不怕白跑一趟吗?”
“听风楼小住两日,已经收获良多,将来若有机会,还想请十七弟为我制把好琴。抚琴品茗也是人生一大乐事,战火既起,偷得浮生半日闲,多谢十七弟了。”锦曦还是不肯说。
心战比真的战场还要诡异惊险。她牢牢的记住一点,就是朱权也在犹豫。
“四哥在两月时间已攻克通州、蓟州、遵化、密云、居庸关、怀来、开平、龙门和真定,北方已成铁板一块。只是曹国公李景隆大军已至河间,江阴候强攻永平。永平若失,通往北方的大门就打开了。是吗?”
锦曦笑道:“十七弟眼光锐利,正是如此。”
“想借兵?”
“不想!”锦曦原打算借兵,现在却觉得还不如拉朱权下水,她笑嘻嘻地说道,“十七弟若是借兵便罢了,告辞!”
“站住!什么意思?”朱权疑惑,难道四哥想的不就是借兵吗?
锦曦讥讽道:“朝中奸臣污了皇上的耳朵,十七弟看不出来吗?你四哥征战多年,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结果是什么?你戍守北边,不也削了你的亲卫吗?皇上恨不得所有手握兵权的叔叔们全都死了才安心。十七弟若是想独善其身,这兵不借了,留着将来皇上下了圣旨,十七弟还能由亲卫护着拼死一争。那时若是你四哥还有兵力,十七弟只需一封书信,我亲自领兵来救。”
一席话让朱权脸时白时红。他对锦曦一见钟情,明知她大了自己十来岁,却难挡心中的仰慕。锦曦所说之言也并非毫无道理。见她不屑自己,心高气傲的朱权就有了失落。
见锦曦已经走到听风楼门口,他大喊一声:“不知四嫂能代四哥做主么?”
锦曦吐了一口气,对燕十七眨巴下眼睛,回首嫣然:“我说的话就是王爷说的话。”
永乐元年九月初五。宁王朱权并于燕王队伍,出兵突袭永平。
江阴候吴高占了座空城正疑虑间被朱权军队打了个措手不及,不战而逃,退往山海关驻守。
而燕宁两军趁胜追击,连连攻克永平、山海关。<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