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从那边的独木桥走过去就算赢!”女孩儿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冒险方案,小麻雀骄傲地指着池塘中间的一根圆木说。
我承认我的脚软了。那根圆木本来只是装饰用的,连鸭子在上面也未必走得稳啊,况且我不会游泳。宋博和常昊的脸也有些发白,只有周小加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似乎一丁点都不怕,对身旁的乐正云说:“看我的!”
周小加的小眼睛很虔诚,看上去有些搞笑,我相信他是真诚的。看到她,男孩子绝对都是真心的脸红,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她真的抽到了公主吗?我的心跳得厉害,我抽到了王子,那我……
“我才是公主!”娇蛮的小麻雀站了起来,充满敌意地看着她,似乎要把这个柔柔弱弱的美人吓到知难而退,我不禁有些心疼了。她的睫毛仿佛沾着露水,浓密得有点湿润的感觉。后来我才知道,湿润的不是晨雾,是她眸子里敛藏的忧伤。
乐正云没有反驳小麻雀,似乎对他们的话都不感兴趣。我不禁有些失望,如果她不是公主,我实在没有足够的动力去冒险。
男孩儿们排队的时候,我磨磨蹭蹭地藏在了队伍的最末,悄悄把刻着“王子”的小石头收进了口袋里。
第一个上去的是宋博。他的力气很大,胖胖的身体平衡性却不见得多好,刚踩上圆木,就脚下一滑差点掉进水里,满头大汗地退了回来。
又有几个男孩儿上去,都灰头土脸地铩羽而归。
第五个是周小加,他像螃蟹一样横着靠近圆木,慢慢向前移动,走出了三五步,小朋友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他聚精会神地朝前走着,突然我听到扑通一声,大朵水花溅起,池塘的鸭子嘎嘎叫着四散逃窜。早春的池水还是有些清寒的,周小加哆嗦着爬上岸。
男孩儿们的脸上都露出畏惧之色,没有人敢再试。
“没有人敢再试吗?”常昊自己也不敢试,朝我们问。我觉得口袋里紧紧拽着的刻着“王子”的卵石发烫,脸颊也是。可我看着周小加冻得哆嗦的样子,脚步就像钉在了地上一样迈不开。一时间,四周安静得可怕。
突然,一个清凉的声音说:“我试试。”
我们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傻了眼。周小加一边抱着自己哆嗦,一边说:“喂……喂……那是男孩儿才玩的……”
乐正云没有理他。我这才发现,从背影看,她的身材虽瘦,却比我还要高一些。若不是那长长的头发和额发下的一张玉颜,光看她走向圆木时的胆量,简直要把她当成男孩子了。
她慢慢走上了圆木,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从来没有见过平衡力那么好的小孩儿。或者因为她真的无所畏惧,才会走得心无旁骛。快到圆木中间了,一只红嘴碧羽的鸟儿飞过来停在了她的肩头,春风入画,那景色让我们都看痴了。可平衡就像天平的两端,只要施加一点点外力,就足以把它打破。我眼看着乐正云的身形晃了一下,忍不住惊呼出声。
一瞬间,在我以为她已经落进水里的一瞬间,她的双手双脚攀住了圆木,就像一只倒挂在树枝上的白蝴蝶,艰难地向前挪动。我看到汗水从她瓷白的脸颊淌落下来,小血珠儿渗出了她的手掌。我的喉咙里像哽住了什么,脸上火辣辣地羞愧。
终于,她艰难地到达了岸边,微微喘息着站起来,单薄的脊背竟站得像标枪一样直,她掏出自己的小石头扔到池塘这边来。那石子跌在地上滚了两下,赫然露出两个字——公主。
我真希望世上有后悔药。如果我早知道公主是她,一定会拼尽全力的,至少不会连一试的机会都可耻地放弃了。可世事往往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我们不知道对手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力气往哪里使,只能跟着一颗心走,去做猴子捞月的傻事。
我儿时最深刻的羞愧来自于这场游戏,当童年的时光渐渐远去,我年轻的下巴长出了胡茬儿,渐渐变声的嗓音有了磁性的力量,因为打cs而近视加深的眼睛戴上了厚厚的眼镜,我的胆子依然没有变大。
十五岁,在一切都处在怀疑和叛逆的年龄,我对功课没有什么兴趣,对生意更避之唯恐不及,在成人眼中我就是一个家境尚可、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将大把的青春浪掷在街头巷尾,反正我最不缺的就是钱和时间。
直到那一个秋天,我再次遇到了她。
长乐集团准备开展一个“千岛湖梦”的大工程,举行声势浩大的公开招标,天泰建筑也参与了招标会,我极不情愿地随爷爷前往千岛湖。那时岛屿的秋景令人惊艳,但我却毫无兴趣,一个人在岛上四处闲逛。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在钓鱼,我不禁好奇地走上前去。
钓鱼的人姿态十分悠闲,一袭灰蓝布衫似乎专为他的气质裁剪的,就像金黄色的山脉专为秋天剪辑一样。几片金色的银杏小叶落到他的肩头,他也浑然不觉,欣然放目湖中的秋色。
我凑近一看,他身旁既没有放鱼的桶,也没有装鱼饵的篓,似乎两手空空就带了一襟的秋意而来。我不禁“呀”了一声,他侧过头来,容貌再普通不过。
“你在学姜太公钓鱼吗?”我扶扶眼镜,饶有兴趣地问。
他没有摇头,也没什么表情,只扫了我一眼,“姜太公钓鱼虽用直钩,但与其说他无求,不如说他求的东西太重,并非一个小小的鱼钩能钓起来的。”
这人说话真有意思。我来了兴致,挨着他的身边坐下来,“那你是用直钩吗?”
“我当然用弯钩。”他的眼神里铺展着山色叠峦,十分悠远耐看,“我钓这秋天的美景,不用弯钩怎有收获呢?”
我诧然正要发问,只见湖面微澜,似乎有鱼咬钩了。他扬手一抬鱼竿,动作十分利落,拉上来的却是空钩。
我不甘心道:“刚才明明有鱼咬钩了,怎么会跑掉呢?”
他敛眉不答,不愿意说话时的样子也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我这才发现,他平凡的面孔上一对浓眉倒是不俗。
“我叫朱佑翔,你呢?”我起了结交的兴致。
“苏问。”他拿着鱼竿站起来,“近日来千岛湖有不少项目竞标的建筑商和地产商,你是哪家的公子吧?”
“被你猜中了。”我扶扶眼睛。
“我不是猜的。”他撩了撩衣摆,单色低调的布衫在风中一动,让我竟有眼花缭乱的错觉,“我是看出来的,自然很确定。”
呀,这人眼神一派低调闲散,甚至几分慵懒,但说出的话真是狂妄。<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