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县衙外有一女子来寻先生,自称是先生的未婚妻。”络腮胡子行至书房,对坐在案牍前的郑荣瀚抱拳行礼。
郑荣瀚手下一顿,毛笔在公文上印染出一个偌大的墨点,“那女子可是姓孙?”
“正是。”
“……带她过来,你去将天赐寻来。”
“是。”
郑荣瀚继续批阅公文,孙培柔进屋时,一抬眼便看见安王刚硬英俊的侧脸。
果然是认真的男人最有味道,郑荣瀚身姿笔直,端正的坐在简陋的木椅上,手中的毛笔如同如珠走盘,几息间便在公文上写下一行。
郑荣瀚批下这篇公文,自然而然的将毛笔放于笔搁之上,动作行云流水,气势尊贵,如同高山白雪,让人痴痴仰望。
孙培柔看呆了眼。
“培柔。”郑荣瀚站起身,缓缓转过头,露出一张硬朗峥英的面容。
孙培柔从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竟也如此好听。
“那日初次见你,我本对你……奈何你已与人有了婚约……”
郑荣瀚黯淡的语气让孙培柔心下一揪,再想到他口中的那句话,孙培柔目瞪口呆,惊喜欲狂。
是不是,是不是……
“培柔,如若你并未婚嫁,我定高头大马,十里红妆——”
“王爷!”孙培柔捂着胸口,泪盈于睫,感动的说不出话,良久她才轻步上前,“王爷,我也……”
一切尽在不言中,两人深情对视,两对眸子中含着脉脉情意。
孙培柔看着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睛,脸颊通红,心脏狂跳,不知不觉间越凑越近,不知何时,纤纤素手已举到郑荣瀚脸侧——
“孙姑娘!”
孙培柔还未回神,许锦逸已经到了两人跟前。观着两人姿态,郑荣瀚背手而立,孙培柔却向前探着身子,双手也快要贴上郑荣瀚的脸颊。
孙培柔终于回神,察觉到许锦逸眼中毫不掩饰的责备,她稍稍羞愧,却又略显得意的看向郑荣瀚,料想这个为自己倾心的王爷会给她出头。
“天赐,孙姑娘妄图本王。”
羞涩的笑容僵在脸上,片刻之间孙培柔面色已是惨白如纸。“王爷?”
难道安王不是有心于她吗?她虽愧对李大哥,却清楚安王才是最佳的婚姻人选。但为何自李大哥一来,安王便没了那副深情之态,更用“”一词来斥责她?
许锦逸面色极为难看,他怀疑地转向孙培柔,只见她嘴唇嗫喏,却始终不发一言,许锦逸终于死心,拱手向郑荣瀚施以大礼。“王爷,草民有个不情之请。”
“何事?”郑荣瀚扶着小先生站直身体,那双握着小先生的大掌却迟迟不肯离去,“天赐直说便是,只要是天赐需要的,本王哪有不应?”
许锦逸咬了咬牙,也不知是愤恨握着自己的大掌还是愤恨给自己戴了绿帽的孙培柔,“如今草民欲与孙姑娘……解除婚约,可又不能枉顾亡母的命令,只好请王爷为草民做主。”
“李大哥!”孙培柔大惊出声。安王那副鄙夷之态,明显是厌她至极,若是李大哥再抛弃她,她往后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姻缘?
“甚好!”郑荣瀚连忙答应,唯恐小先生改了主意,见小先生执意抽出双手,他颇为不舍,却只好松了力道,“本王立即为天赐做主,从今往后天赐便和这位孙家女毫无干系。”
“谢王爷!”
“天赐无须多礼。”郑荣瀚这次不再去握许锦逸的双手,转而牵着他的手腕,“宁宁如今还未知事,天赐若是想娶续弦,也不该如此心急。若是后母对宁宁有了什么歹毒心思,天赐恐怕要后悔莫及。”
说这话时,郑荣瀚的视线有意无意打在孙培柔身上,那冰冷刺骨的目光令她肝胆欲裂,颤颤欲坠。
“是。”许锦逸轻轻转动手臂,借着巧劲儿从郑荣瀚的铁掌中抽出手腕,“草民唯有宁宁一女,自当万事以宁宁为先,续弦一事,草民已无心思。”
郑荣瀚终于露出一个笑来,仿佛大雪初霁,眉眼间俱是开怀,“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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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旱已过,百废待兴,待百姓各项事宜终于上了流程,皇帝亲自下令,着安王郑荣瀚速速回京述职。
这日晚,县衙破天荒摆了一桌席面,为郑荣瀚践行。
“王爷,微臣敬您一杯,感谢您忧天下而忧,日日案牍劳形,废寝忘食,为千万百姓带来生机!”知县大人眼泛泪,端着一杯酒恭敬地朝着坐在主位上的安王躬了一身。
若说许锦逸是小军师,郑荣瀚则是此次赈灾救民中最威严的领导者,一切赈灾行动都要在郑荣瀚点头后方可执行。
难得的是郑荣瀚不仅时刻威严镇定,给了千万百姓度过灾难的勇气。他还日日跑在救灾最前线,亲自检查救灾力度,使贪官污吏无从下手。他更日日节衣缩食,苦百姓之苦,用自己简朴的生活稳定民心,将百姓们的勇气和毅力凝聚成一根结实有力的绳索,使赈灾节节顺利。
知县大人思及王爷的日常饮食,心中更是酸涩难言,不知不觉便热泪满襟。
“知县大人为国为民,忧苦百姓,本王亦是十分钦佩!”郑荣瀚站起身来,接过知县大人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这一杯,郑荣瀚并未落座,他又亲自倒了一杯酒,抬头看向桌上的官吏们,“诸位廉洁奉公,心怀百姓,皆是为国为民的好官,本王为我大庆子民敬诸位一杯,祝诸位的清正廉洁之名,刚正不阿之名,忠君爱国之名,晴天朗日之名,流芳百世!”
听着郑荣瀚的表扬,众位官吏们群情激昂,忙站起身回了郑荣瀚一杯酒,祝安王一路顺风云云。
郑荣瀚坐下,侧头看向身边的小先生,他正夹了面前的菜来吃,脸颊微微鼓着,咀嚼的速度不快不慢,面前这桌简陋的饭菜,在小先生的衬托之下,竟仿若一桌奢华的山珍海味。郑荣瀚不自觉勾起嘴角,眼光柔成了水儿,只是看着这个人,他的心中就会溢满细细麻麻的甜蜜。
郑荣瀚啜饮了半杯酒,芳香醇厚、入口绵柔微苦的竹叶青此时竟带着浓浓的甜味,如同掺加了甜腻的蜂蜜。
真是栽了,他想。
“天赐,你不敬本王一杯?”
许锦逸听到声音抬头向郑荣瀚斜睨过来,眼尾此时上挑的更是厉害,情韵扑面而来,眉目间的万种风情任谁也招架不住。
偏偏,如此邪魅的一张芙蓉面,嘴里却鼓鼓的含着食物,贝齿还在上下咬着,郑荣瀚偶尔能从那珍珠似的贝齿间觑见米分舌。
将嘴里的食物全都咽下,许锦逸才点点脑袋,伸手给郑荣瀚和自己各倒了两杯竹叶青,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向郑荣瀚示意,“王爷,草民敬你一杯。”
郑荣瀚和他轻轻一碰,仰脖将杯里的竹叶青一饮而尽,这口酒水竟比之前的还要甜上七分,实在是甜的腻人。他一边嫌弃,一边又将杯里的竹叶青喝的滴酒不剩,甚至还细细的咂摸着口中的味道,颇不舍得将这口酒水咽了下去。
见小先生频频看向这边的一道肉菜,却因为离得远而不好意思站起身来夹,郑荣瀚忍俊不禁,眼带笑意的将这盘肉放到小先生面前。
许锦逸惊愕的抬头,看着郑荣瀚眼中的笑意,腾地一下红了脸蛋。
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上一个异世界,他的身份都算是社会上层,别说吃用,就是随意挥霍也是无碍。可在这个异世界里,他却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农夫,还是大旱之下需要养育女儿的农夫,穿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天,竟是第一次在饭桌上看见肉。
就是他再有教养,口腹之欲也是掩盖不住的。
“天赐也吃。”郑荣瀚夹了肉径自塞进自己嘴里,不再看脸颊红红的小先生,以免他太过羞愧不敢动筷,“本王三月未曾食肉,想必天赐也是如此,这盘肉本王要与天赐同食。”
许锦逸低下头,须臾却伸出筷子飞快的夹起两片肉塞进嘴里。
郑荣瀚余光瞥见小先生的动作,眼里俱是柔情蜜意。
酒到醺酣,众人方才尽兴,纷纷离席而去。
络腮胡子和那个冷面下属将半醉的郑荣瀚和许锦逸扶回房间,等两人分别的时候,郑荣瀚却伸手拽住了许锦逸的手腕。
两个下属颇有眼色的飞身离去,许锦逸虽然半醉,头脑却还算清醒,他晃晃被郑荣瀚攥住的手腕,“王爷有何事?”
郑荣瀚另一只手推开门,这只手一个大力,许锦逸踉跄着被他拉近了房间。
“砰”的一声,屋门被郑荣瀚大力关上,许锦逸还未回神,发觉郑荣瀚突然欺身而上,他连忙后退,后背又“砰”的一声撞上屋门。
“郑荣瀚!”后背被撞得生疼,许锦逸瞪圆了猫瞳,气鼓鼓的瞪着罪魁祸首。
“叫我荣瀚!”郑荣瀚低下头,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近至半拳,许锦逸大惊,慌忙朝后躲去,他本以为自己的脑袋又会撞到屋门上,却感觉脑后并不是坚硬的门板,而是一方较为柔软的——
手掌?
“慌慌张张做什么,本王又不会吃了你。”郑荣瀚被小先生慌乱的神态逗得失笑,胸膛都在轻轻震动,他抽出拦在小先生脑后的手掌,还不等许锦逸松口气,郑荣瀚的两只大掌却又更加的捧住小先生的脸蛋。
“郑荣瀚!你干什么?”许锦逸伸出双手推拒,却始终挣脱不得,后方是紧闭的屋门,前方是郑荣瀚宽阔的胸膛,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许锦逸慌乱而无措。
“莫怕。”郑荣瀚凑上前用鼻子蹭蹭小先生的小脸蛋,触碰到那光滑温热的的玉白肌肤,郑荣瀚惊叹又满足,心中的柔情和甜蜜升腾而起。他复又低下额头抵住小先生的额头,直视着小先生那双黑瞳里的火焰,“莫慌,莫气,天赐,本王不会伤害你。”
“我只是爱你。”
郑荣瀚自称过儿臣,自称过臣弟,自称过本王、小王,这个“我”字,他却是平生第一次用,竟很是难为情。
“我爱你。”他又说了一句,古铜色的糙脸泛着些红色。
难为情的,到底是那个“我”字,还是“爱”字?
“天赐,随我回京!”郑荣瀚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小先生光滑的脸蛋,声音本是强硬,却让人无端觉得其中隐含着几丝讨好。
许锦逸心中惊诧非常,他惊诧郑荣瀚对自己的亲昵行为,他惊诧郑荣瀚这个威猛大男人竟如此纯情的表达爱意。但郑荣瀚对自己的感情,许锦逸恰恰不是十分意外。
郑荣瀚出生于君权神授的皇室,作为先皇最爱的幺子,如今皇帝的嫡亲兄弟,太后大龄所生的小儿子,是这个时代最最顶尖的那几个人之一。
几乎被整个大庆朝捧着的郑荣瀚,竟能屈尊降贵主动为他倒洗澡水。许锦逸又怎么会没有想法?
“郑荣瀚,我不——”
许锦逸的话说了半截,嘴巴却突然被郑荣瀚捂住,他抬眸瞪向郑荣瀚,郑荣瀚却看向了另一侧,于是许锦逸也不由自主的顺着郑荣瀚的视线看了过去。
不远处的窗户上,一个黑色的管状物品捅破了窗户纸,一缕白色的烟雾被吹进黑暗的房间,然后缓缓飘散。
郑荣瀚和许锦逸相视一眼,同时紧闭口鼻,两人轻轻退后两步,紧盯着门窗。
少顷,一条刀片□□门缝,左右轻轻滑动,门闩缓缓抽到一边。
门被打开。
郑荣瀚一手将小先生拽到背后,接着飞起一脚,将破门而入的刺客踹到三丈远。
但刺客显然不只有一个。
刀剑快速劈过空气的猎猎破空声尾随而来,几个全身被黑衣包裹的刺客气势汹汹,同时朝郑荣瀚的方向直刺过来。
郑荣瀚一只手渐渐不够用,只好放开许锦逸,只叮嘱了他一声“小心”,便与那些刺客们砍杀起来。
显然刺客们的目标仅仅只是郑荣瀚,许锦逸本就站在黑暗处,等郑荣瀚放开他的手臂,他趁着那群刺客不注意,悄悄向门口躲了躲。
郑荣瀚双拳难敌四腿,他又没有武器,渐渐处于下风。突然,郑荣瀚招式出了破绽,身侧的一个刺客眼光暴亮,举着剑直直刺了过来。
郑荣瀚上身一侧,左手擒住刺客的手腕用力扭转,刺客嚎叫一声,那把剑就到了郑荣瀚的手中。
络腮胡子和冷面下属闻到声响,立即飞身赶来。
几个刺客心中焦急,一人突然看到门后有个人影,顿时大喜,一剑将屋门劈成两半,门后的许锦逸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光之下。
四五个刺客专心刺杀郑荣瀚,那个刺耳却举剑刺向许锦逸。
许锦逸大惊,忙闪身躲避,那把剑却离他越来越近——
“不!”郑荣瀚目龇俱裂,再也顾不得周围或劈或刺的刀剑,身体直直朝着他的小先生冲过去。
“嗤——”刀剑刺入身体的声音。
许锦逸愕然抬头,之间劈向自己的刺客已经被郑荣瀚踹到一边,郑荣瀚的胸口却立着一把剑,他身侧的另一个刺客抓在剑把上,还在用力的向前推。
鲜血喷涌。
“郑荣瀚!”许锦逸大喝一声,眼球剧烈凸出,他动了动手指,却始终钉在原地,大概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迈步。
“王爷!”络腮胡子和冷面下属终于来到,立即冲入杀场。
郑荣瀚两手无力垂下,手中的剑砸到地上,他也瘫软在地。
“郑荣瀚!郑荣瀚!”许锦逸捂住他血肉外翻的伤口,看着他无力阖上的双眼,慌乱害怕到了极点。
“郑荣瀚!”手下血红的粘稠液体越流越多,许锦逸慌乱的掀起郑荣瀚的衣裳,急急忙忙去堵那个伤口。
似乎血流的慢了些,又似乎没起半点儿作用,到底如何,许锦逸已经分辨不清。他只是呆呆的捂着那个伤口,一声接一声的唤这郑荣瀚的名字。
郑荣瀚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