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渐渐亮了起来,天地间的颜色处于青与白之间,几缕没有温度的光线投在钟撰玉的脸上,看着清冷又倔强。这一声声的质问砸在他们的心上,令他们不自觉得羞愧。
傅正维心中警铃大作,他也直观的感受到,钟撰玉身上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信服力,就好像一团火焰,驱散迷雾,温暖人心。
好在这五千名将士中,起码有一半都是亲近他傅家的,就算不知道内情,也不会轻易被她一个小姑娘说的话策反。
“我怎么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叛国!”一傅正维的心腹反驳道,努力想把舆论掰回来:“我若是知道,我可不就是镇北王了吗?说不定你们有更大的好处呢!”
这心腹气势逼人,钟撰玉也不虚他,对着将士们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相信我们为大渝流的汗、洒的血大家都看在眼里,不会被小人挑拨的。”
这话说的有水平,整得好像只要站在傅正维这边,相信他的说辞就是个被挑拨的蠢人一般,傅正维气得胡子都要立起来了,手上的疼痛却一阵比一阵疼,疼得他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蠢人,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钟撰玉见状,赶紧打蛇上棍道:“让我爹爹过来。”
众人的目光一齐看向镇北王。几千个脑袋同时转动,这场景还挺令人发笑的。
镇北王咳了一声,掩盖住了自己的内心想法,大步向钟撰玉走去。士兵们自觉给他让了一条路,各个满脸懵逼不知所措。
父女两顺利汇合,钟撰玉心中犹豫了片刻,不知接下来如何是好。
离开是不可能离开的,此时的事态就算他们离开也无济于事,还会白白浪费良机,但不离开能怎么办呢?
北夷在外虎视眈眈,而唯一有力量对抗北夷的,就算这些天字军。可他们虽有些犹豫,但除非完全说服他们,不然他们决不会配合行动。
这事儿太过费脑子,钟撰玉看向自己的爹爹,将问题丢给爹爹来解决。
镇北王心里也愁啊,好好的计划都怪自己与那傅狗贼多说几句而失败了,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局面他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噢对了,往常他计划出现变故的时候他都要求遍满天神佛来着!
于是钟撰玉就看见爹爹突然两眼放光,口中念念有词,仔细听去还能听到什么玉皇大帝观音菩萨的,甚至还有关二爷?
钟撰玉只觉得自己满头问号,而离得近的傅正维的迷惑之感也不比她少,若是求遍神佛能管用,世上之人又何必勤学苦练,人人都去拜佛求神好了!
傅正维忍着疼痛,正准备开口嘲笑一下这个被万人敬仰的镇北王,就听见营外一阵骚动,那动静不说千军万马,也有百来千人。
天字营内的人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就听一个熟悉的高昂声音喊道:“王爷!草民带人来支援您啦!”
钟撰玉二人一喜,心说莫不是有人带了钟家军赶回来了?就见来人各个穿着粗布短褐,手中拿着的武器也千奇百怪,有锄头、有镰刀、有菜刀、甚至还有擀面杖……他们每人都面色枯黄,神情却异常的亢奋与坚定。
竟是北望城的百姓!
刚刚出声的就是他们初入城时拦车的少年周海,此时他拼命挥舞着双臂,生怕镇北王看不到他:“王爷!草民知道您需要帮助,赶紧组织了有力气的男人一起来帮您,您可不要嫌弃我们!对了我爹也来了,他就在边上……唔!”
周老头见他越说越离谱,连忙堵上了他的嘴,代替他说道:“草民知道北望城有些不安稳,虽然我们这些人不如正经军队,但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可以为将军、为北望城尽一份绵薄之力!”
“对对对!”百姓们连连赞同,你一嘴我一嘴地说开了:“我们相信王爷一定能帮我们打退北夷,还我们一个安稳的生活的!”
他们七嘴八舌,吵吵闹闹,一下子就吵散了营中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
钟撰玉心中无比震撼,天字营士兵的震撼也同样不比她少。
虽说他们多是来军队镀金的,但大好男儿谁不想万民景仰?谁不想名留青史?眼前的这一幕让他们热血上涌,心中不自觉地偏袒了镇北王。
“傅将军,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末将觉得王爷不像是会通敌之人。”
第一个小兵犹豫地发言了,第二、第三个小兵就大胆质问了,傅正维的脸色当真是黑的能滴出墨,他是真的没想到,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还能让他们给扭转了舆论。
“你们还知道自己是天字军的吗!”傅正维的心腹怒喝道:“别人随便几句话就能动摇你们的军心,你们这样,将军还怎么放心用你们?!皇上还怎么放心用你们!?”
刚刚还敢提出质疑的士兵被这么一怼,顿时萎了下去,呐呐不敢出声。
场面再次僵持起来。
这样不行,这里的动静本就很大了,再拖延下去北夷军队定会过来,到时候可就真的没有反抗之力了。
钟撰玉与镇北王眼神交汇达成共识后,心一狠便发了力将簪子刺穿了傅正维的喉咙。
“通敌叛国的是他傅正维——!”镇北王拉长了声音,力图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他下令放行北夷军,还放火烧我将军府,更是有北夷死士欲想来取我钟家性命,这一桩桩一件件,想必各位心中定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啊…啊啊啊……”傅正维挣扎着想要逃脱,却被钟撰玉死死的按住,他张大着嘴巴叫喊,却只能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声音。
“你还说你不是叛国贼!快放了我们将军!”
傅正维的心腹急了,不管也不顾地冲上前来试图救下傅正维,却在半途被一根长鞭拦住。
“十九!?”
钟撰玉意外的看着来人,却更意外地看见在百姓后面的几人,春和跟摧竹两人还没心没肺地冲着自己的笑。两排牙白晃晃的露出来,蠢死了。
钟撰玉别过头,眼睛红红地不去看她们的蠢样子。
傅正维的心腹可不止他一人,眼见自家主子就快不行了,各个都举着武器上前,还不忘拉拢另一些中立的天字军。
“就算我们将军做错了什么,但他身为将军,你也不可随便动用私刑,你这是置皇上于何地?你这就是叛国的证据!”
钟撰玉觉得快要烦死了。也就现在钟家军不在,她们才要费尽心思收服这些中立的天字军,如今两方各执一词,他们竟又开始摇摆不定。
“王爷,北夷军快来了。”一镇北王的暗卫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身后跟着狼狈不堪的鸿爪。
镇北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深吸了口气,小声问向钟撰玉:“包子,你知道虎父无犬女吗?”
钟撰玉眨眨眼,表示不理解镇北王这又是闹哪出,犹豫的答道:“知道。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
镇北王沉默了一瞬,决定当作没听见,一双大手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那北望城就交给你了。”
“什么?”钟撰玉眼皮一跳,预感不祥。
镇北王没有回答她,而是抽出暗卫腰间的匕首,对着天字军一字一句道:“我钟永年一生四处征战,为国为民,从未做过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百姓的事情。若是诸位将士不相信我,我可当场自刎于此,只求各位将士看在钟某一生鞠躬尽瘁的份上,驱除北夷,救救北望城!”
钟撰玉吓得瞳孔一缩,也不管什么傅正维了,抬手就要去抢那匕首。可惜镇北王早有准备,说完便将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左胸膛。
这把刀很快,不过一瞬便整个匕首都没入了体内,只余刀柄在外,溅上了点点血迹。
“爹!!”
“王爷!!”
在场的人慌作一团,镇北王却只直直看着钟撰玉,右手紧紧拉着她的手。
这舍小我成大义的气节着实震撼到了在场的所有人,有感性地更是直接哭了出来:“王爷我们相信你,你不要死啊王爷……”
钟撰玉直愣愣地跪在镇北王的身体旁边,左手试图去堵住那源源不断流出来的血,却怎么都堵不住…她突然发现眼前雾蒙蒙地看不东西,抬手一抹眼睛才发现自己哭了。
眼泪滚烫,身子却是冷的。
“发生什么事这么热闹?”
北夷军来了,达德看着这场闹剧满眼是恶意的欣喜。
钟撰玉直起身,看着来人眼底毫无波澜。
“哦?这不是郡主钟…钟什么来着?”达德笑容越来越大:“不好意思,我记不住不重要的人的名字。”
“呀!傅将军你怎么了?”达德像是刚看见在地上苟延残喘的傅正维,惊讶道:“傅将军看上去似乎不太好,既然这样那北望城我就帮你接手了吧,本来只是想过来看看钟永年惨死的样子就准备回北夷呢,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呸,滚回你的北夷去!”
一根擀面杖从空中飞了过来,却因距离太远直直地落在达德的面前。
钟撰玉似乎听见有人失望的叹气声。
达德的眼睛危险的眯起来,北夷军也做出了战斗的姿势。
却不待他们反应,钟撰玉率先下了令:“给我杀!用他们的血来祭奠王爷!把他们赶回草原!”
“杀!!”
所有的将士齐齐应道,似要将满腔的不甘与怒火发泄出来。
钟撰玉一个翻身又踩上了军帐顶,居高临下的指挥起来:“天字军往前!周海你们靠后!”
天字军好歹也是正规军队,自然一马当先的将百姓挡在身后。
但他们只有不到五千人,哪怕算上在场所有的百姓军的人数都没有北夷军的多。开始还能借着情绪发泄,但打了一会,所有人都发现了,情形对自己这边实在不利。
就在这时,众人又听到了那个沉稳的女声:“使长兵器的攻击他们的马,百姓军一对一保护他们,让他们专心打马。”
钟撰玉拿了一根长枪,率先上前示范,只见受惊的马果然不好操控,这时再攻击马上的北夷人便会轻松很多。
众人有样学样,局势稍微好转。
这样还是不行,效率还是太慢了。
钟撰玉看着已方的伤亡越来越大,额头直冒冷汗。
半晌后,干脆地下令:“不打了!我们撤!”
这听着可不是一个好决策,北望城就那么大,大家能撤到哪去?难道就要这么放弃北望城?
虽说大家心中自有计较,但不知怎么的就是这么相信钟撰玉,于是众人一边打一边撤,直到所有人都到了将军府附近。
“无路可退了?”
达德不屑地看着聚集在将军府前的众人,准备将之一举歼灭,却不想旁边屋檐上有人突然泼了水下来。
有人凑到鼻尖一闻,兀得惊慌起来:“是油!”
但是来不及了。
以暮云、鸿爪为首的几个暗卫,动作飞快的扔下二十几个火把,火苗腾得变成了大火,方才还嚣张至极的北夷军,不消片刻就溃不成军。
这要属百姓们最高兴,一个个拿了手边能扔的东西拼命砸过去,恨不得自己代替这火焰去啃噬他们的生命。
这是钟撰玉指挥的第一场战斗,也是最小却最混乱的一场战斗。眼看大局已定,她才敢放下了一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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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扫战场的活儿,也被兴致勃勃的百姓抢走了。
钟撰玉捧了一碗乌黑的汤药坐到床前,看着闲适的镇北王气不打一处来:“你倒好!就这么昏过去了!留我一个人在那战场上,你都不知道我差点就搞砸了!还好我想到了傅正维囤来烧我们的油!”
镇北王讨好的嘿嘿一笑:“我要是不出点什么事,万一那帮人还是听傅正维那狗贼怎么办!”
“那你就不担心担心我?”
“爹爹相信你。”
钟撰玉心中得意,想听更多的好话,故作不迷茫的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啊?”
“当然是因为虎父无犬女了!”
镇北王挺直了腰板,满脸骄傲。
钟撰玉:“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