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秦老太太正式登门拜访的日子。
谢老太太起了个大早,仔细吩咐下人们妥当准备午膳,还亲自去小厨房晃了一圈。
“老太君,小心脚下。”谢嬷嬷小心搀扶着谢老太太,“您呐,可真是看重这杭州府的秦姑娘。要是不清楚的,还以为那姑娘是您亲孙女呢。”
这厢谢老太太正忙着打量新请进府的杭帮厨子,听了她这话,眉间瞬时舒朗许多,拉着谢嬷嬷的手,满意地点点头:“这你可真说准了。不过孙女嘛,这辈子是无望了,别的念想总还是可以有的。”
看时辰差不多了,谢老太太带着大小丫鬟们回到养怡院的正厅。而秦老太太一行也已到门口,跟着谢太君近侍王嬷嬷款款穿过垂花门。
“哥哥,是王嬷嬷!”谢薇今日约了礼部尚书府的三小姐赵欢去法华寺,正准备随着谢玘出门。远远就见到王嬷嬷领着一众人从抄手游廊走来。
王嬷嬷走在正前,陪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说话。瞧那老太太,天庭饱满,眉眼舒泰,通体的富贵祥瑞,只是脸颊稍显憔悴。而跟随在老太太身后的,是一位姑娘,因头戴帷帽,瞧不清楚模样,但仅凭着娇娇碎步,不难看出是位养在深闺的俏小姐。
“哥哥…”谢薇轻轻拉着谢玘的衣袖,好让他注意即将迎面而来的那位小姐:“莫不是她?”
谢玘本就答应了谢薇同去法华寺的,但谢老太太昨个儿特意让人传口信,说是今日有贵客来访,让他见了人再走。他只是简单找人打听了一番,便知晓今日定又是让他见人。
一想起近日发生的事,不由得恼怒不堪,遂早上直接睡到日上三竿,连请安都避开了,跟着谢薇出门。殊不知,还是遇到上了。
顺着谢薇的手指看去,来人身量芊芊,一步一迈皆是规矩。脸庞被帷帽遮住,看不清楚长相。但柔和的日光穿过帷帽,可依稀在朦胧中看出几分清秀。倒是一双素手,白皙粉嫩,安安分分地搭在身前,惹得谢玘心中莫名的烦躁,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秦妙不知此刻正在被人打量,眼前的帷帽遮盖了前路,她也不敢四处张望。此时只听得领头的嬷嬷正说着:“侯爷,二小姐,这位是杭州府的秦老太太。”
果然是秦家。
谢玘见老太太正要向自己行礼,微微上前还礼,谢薇也跟着行礼。一番礼让后,王嬷嬷绕到身后的秦妙前。
“这位是秦大小姐。”
秦妙这才抬起头,隔着帷帽打量眼前的谢玘。果然是他呀,美人公子!
那日小厮来禀,虽说心中已有底细,但终究没有亲眼确认更为妥帖。眼下对上了,心里就更为欢喜了。
“小女子秦妙,见过侯爷,见过小姐!”只见她乖顺地低了身子,行了个大礼,与那日的嚣张之态呈天壤之别。料想那谢玘再如何“印象深刻”,也想不到眼前的端庄女子与当日那个大闹月满楼的女子有何牵连。
即便如此,谢玘仍盯着秦妙探究了几许,丝毫没注意到秦老太太眼中越发深厚的笑意。
只不过,这样的凝视没维持多久,便被谢玘收回,自顾自地与王嬷嬷一行人点头错开,直接往府门走去。
“哥哥,那位秦小姐仪态极好。你…可喜欢?”谢薇正要上马车,忽又转身问自己的哥哥。
谢玘已然翻身上马,只是淡淡地说道:“尚可。”
“尚可?”谢薇有些无语,方才明明留意到,自己的哥哥一直在看秦小姐,那眼神怎么能算尚可呢。
送走谢玘谢薇,王嬷嬷便带着秦家一行人来到养怡院。谢太君早就不耐烦地等在门口了。
人刚到门口,谢太君就忙不迭地走了出来,拉着秦老太太:“秀娟!”
“婉莹!”
两个老太太皆是相顾两无言,眼圈红红地望着对方,左看看右看看。
“哎呀呀,两位老祖宗别站着了。有话到屋里说!”王嬷嬷看着眼前这久别重逢的场景,感同身受地也难过起来。倒是谢嬷嬷镇静些,淡定地搀过老太君,并和秦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使了个眼色。
两位老祖宗即便如此,还是不愿松手,一路说着笑着牵着彼此,到了座位前方才松开。
“哎哟,光顾着和你说话,倒是忘了我们的阿暖了。”谢太君这才看到站在一旁的秦妙,而此时的秦妙也已解了帷帽。
秦妙蹲下身行了个大礼:“阿暖见过老祖宗!”等站起来时,才发现四周投过来的各色目光。
堂里的众人皆是一惊,只听其中一位妇人望着秦妙忍不住地赞叹:“老太君,这姑娘可真是水灵。这才多大呢,往后可还让不让人活了。”
她刚落了音,另一位年轻妇人的声音也响起:“哎哟乖乖,我还老是逢人夸自家表侄女貌美。到了这姑娘面前,还不得躲起来。”她这话一出,一众妇人不约而同地咯咯咯笑起来,弄得潇洒如秦妙都有些怯生生的。
谢太君已是许久没见阿暖了,心里总是惦记着。这下见着了,干脆让人安置了腿边的位置,让她就近坐下。老太太拉着她的手,温温柔柔地端看她,眼中尽是怜爱。
秦妙被她瞧得低下头,红了耳根,差点忘记一路来心心念念要送出去的礼物。这才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将早已备好的香囊拿出来递给谢老太太。
“老祖宗,阿暖手艺不好,您见谅。”对于女红,秦妙从来是没有自信的。虽说这次大多数是府里的绣娘帮忙,应该是拿得出手,可她还是实诚地有些害羞。这实在是很不秦妙…
谢太君端看着手上的香囊,罗锦铺底,金丝勾线,两颗饱满的寿桃静静地倚在南山石上。“好好好,这寓意极好。阿暖真是手巧!”
几个好事的妇人都凑到老太君处,传看着阿暖的金丝香囊。不得不说,这香囊不仅寓意好,颜色拼接和花样是顶顶的好。纵使常年见惯了各种女红的宅中妇人,也不得不夸赞几句。
女红对于闺阁女子来说,是个必修事项。一家姑娘的女红拿得出手,在亲事上也就多了份保障。
可咱们秦妙就是这么实诚的姑娘,正当众人都纷纷夸赞她心思精巧,手艺卓绝时,她却让众人的一番夸词陷入了尴尬。
“老祖宗,阿暖不敢贪功。香囊的花样是阿暖想的,上边的寿桃是阿暖绣的,但其余的都是我们秦家清风铺的绣娘做的。”这几年她费心费力地张罗了一批手艺出尘的绣娘,纳入清风铺名下,使得清风铺除了成衣样式新颖外,绣品绣样都上了一个档次。
当众人正纷纷讨好般地迎合着老太君的心意时,秦妙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出,倒是让大家有些难以下台。高门内宅里说话皆讲求章法,主位的心思要揣摩得透透的,话说一半留一半,得顾忌着彼此的颜面。即便是有心为难,也少有指名道姓,皆是徐徐图之。
而秦老太太听了这话,正喝着茶的人,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把茶叶沫子都吞了下去。
这死孩子,怎么就这么实诚呢!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时,一直端坐在侧的谢家三房柳氏不禁笑出了声,算是破了尴尬:“老祖宗,您瞧瞧,这一个个地都盼着玘哥儿早些娶亲。什么好话都说的出来!”这话不是说给别人的,正是说给方才附和的最起劲的二房众人。
二房孙氏一听这话里有话的样子,慢悠悠地挪回了自己的位置,故作淡然地调笑:“难不成咱们还干等着,不盼着玘哥儿好?”柳氏一听她这回马枪,白了一眼,不再搭理。
再看坐在上首的谢老太君,神情惬意,仿佛丝毫未被底下这下的唇枪舌剑所打扰,只是拉着秦妙的手更加不舍得松开了。
“阿暖是个好孩子,就算你什么都没有绣。光是这份心意呐,我老太太也喜欢得紧。”众人一听老太君大包大揽地样子,一时被噎住,只得安安分分地坐着,听上头的两位老太太说话。
谢太君说的激动处,回头就命谢嬷嬷将事先准备的盘子端出来。谢嬷嬷是个有眼力劲儿,听了吩咐也不忙着进屋,只是在老太太耳边低语了几句。
老太太这才有所醒悟的样子,忙转头对着秦老太太说道:“瞧我这德行,都忘了问你一问。秀娟,阿暖这孩子我是真喜欢,不知道往日的那事你还认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