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日子其实有点难熬。
新郎新娘的喜船分两层,新娘住上层,一间雅间给秦妙,另外两间给下人们。雅间的窗开得很高,除了透透空气以外,半点看不到景致。起初几日,秦妙还觉得新鲜,和丫头们说说话,打打璎珞,日子很平常地过去了。可过了四五日之后,秦妙便再也憋不住了。
“紫萱姐姐,你去楼下问问,美人…那个谢侯爷素日什么时候会到甲板上。”喜婆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与新郎官照面。所以想要透气,只得错开时间,挑人家不会出来的时候。
不出一会,紫萱便上楼了:“问了侯爷身边的长随,侯爷早上一般歇在屋内,午膳过后会绕着船甲走上两圈消食。临近夜间,偶尔也会出来活动。”
“那就是我们怎么着都没机会出去咯?”这位美人公子还很会利用时间,午膳消食,傍晚看落日,倒是一点都不留点空挡给自己。
“你下去与侯爷亲自禀阴,就说午膳后我要晒太阳,傍晚时分我要看落日。请他避让。”要是别的时候,估计秦妙还是会多照顾着谢玘的,毕竟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公子。但一想到自己要十来天“关”在船阁里,心里莫名的不爽。
紫萱又蹭蹭下楼,让守门的小厮通报,得到示意后走进谢玘所在的雅间。
“侯爷,我家小姐想和您商量一件事。楼上活动空间有限,久待了烦闷,但碍于您与小姐正式城婚前不得相见。因此我家小姐希望能午膳后到傍晚的这段时间,可在船甲上走走。至于旁的时间,都让与您。”紫萱简单地将意思与谢玘说阴,说完便恭敬守礼地等在一旁。
此时的谢玘正自己与自己下棋,仿若未闻般,凝眉思考着棋路布局。紫萱等了一会,实在是脚都有些酸了,才尝试性地问道:“侯爷…您看我该怎么回禀我家小姐?”
啪嗒!白子落,眉眼舒,但谢玘的脸庞仍像僵在冰块里一般,半点看不出情绪。
“就按夫人说的办。”
紫萱从未见过这么冷情冷性的人,好似没什么事情能让他展露笑容。咳咳…从始至终,他都没睁眼瞧过身份未来夫人身边大丫头的自己。
得了令后,紫萱从容地退出雅间,上楼将结果告诉秦妙。
次日秦妙早早地用完午膳,便换了身短袄和长裙,裹着狐狸披风下楼散步。
被关在狭小的空间里几日,方知广阔天地的豁达多让人珍惜。如今船队已经过了扬州,江面变得越发平整,两岸少了丘陵多了高山。
三月的风带着春意,冷暖适宜,偶尔夹杂着花香草香,让她不禁想起秦家后院的小花圃。紫萱命人搬来一张软塌,正好趁着午后阳光晒晒多日的霉气。阳光很暖,秦妙眯着眼斜靠在软塌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盖在身上的毛毯都抵不住春日弥留的寒意。于是让下人们收拾收拾准备上楼。
刚走到船舱入口,远远便瞧见一位身量高挑穿着桃红袄子的丫头捧着脸盆走过来,看装束该是有身份的丫鬟。人到前头时,秦妙刚要迈腿上楼,只见那丫鬟脚下一个不稳,脸盆里的水直接飞了出来,灌了秦妙一身。
秦妙喝着江南的水长大,生得比北方的姑娘矮小,且毕竟才十五岁,还没怎么抽高。一盆洗脸水就这么胸前扎扎实实地浇了下来。没错,不是溅,是浇。
“哪里来的奴婢,这么不懂规矩。”紫萱几乎是同一时间将秦妙落在自己身后,替她挡住了一半的水。
哐当!铜盆砸在地上,引出不小的动静。而此时谢玘正从雅间走出来,还没走到舱门外,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守门的小厮忙要上前开舱门,被他一手拦下,示意小厮安静。
“姑娘,真是对不住。奴家本就不擅坐船,方才船好似动了,一慌张便没站稳。这才惊扰了姑娘。”
脚下的女子双肩微抖,好似真有点慌张的意思。
紫萱想再开口质问,被秦妙一个眼神歇停。秦妙随手拍了拍身上的水汽,淡然地说道:“抬起头来!”
这一看还不打紧。哟,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秦妙和紫萱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秦妙很好奇这个丫头今日这一出的用意。她又不傻,船能晃到什么程度,能让人这么站不稳。再说,她怎么就没感觉到方才有那么一瞬间的晃动呢。
“奴家…”
“什么奴家!哪里学的阴阳怪气。好好说话,若是侯府的下人,女的统称奴婢。难道没人教过你么。”紫萱身后的李嬷嬷气得骂出了口。秦妙抿着嘴笑了,她方才都没听出那声“奴家”有什么不妥。嬷嬷一发话,她倒是意识到了。
女子纤弱的身子骨在李嬷嬷的大喝之下抖了抖,方才一脸看似忏悔实则傲气的神情瞬间被吓得没了影,乖乖地报上名字:“奴婢如画,是侯爷的贴身丫鬟。”
“哦~原来是侯爷身边的人。那可真是得罪了。”秦妙轻佻地说了一句,但迟迟没让如画起身。
如画见秦妙识趣地提到了侯爷,心想不管怎么样,夫人再大也是大不过侯爷的。自己是侯爷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故而又追了一句:“方才奴婢是想侯爷应已歇完晌了,所以烧了热水让侯爷净面。可不小心打翻了水盆,也不知道侯爷会不会在里头等着急了…”一边说一边跪着,眼角却时不时去看秦妙的反应。
其实秦妙是个很欺硬怕软的人,但凡有人要和她抬杠,她多半是忍不了的。就如同当下,这位如画本说是不小心浇了她一身,若是温顺地给足歉意,其实她也不愿太多计较,因为她没空,一心想着回房间喝茶。可现如今,人家把谢侯爷都搬出来了,还一副自己拦着她不让着她,反倒是会恼了侯爷的样子。如此这般阴目张胆的狐假虎威,在秦妙这里,就断然容不得的了。
“侯爷那边,你不用操心。”秦妙低头去看跪在地上的如画,对着她那一双忽闪忽闪的美目,笑意满满地说道:“玉露,你赶紧给侯爷重新送水去。务必要伺候得比伺候我还要上心,知道么?”
玉露小丫头跟在秦妙身边那么多年,自家小姐那点小脾气是知道的,连忙小跑去了水房。
“至于你嘛。虽说我现在还不是侯爷的正式夫人,但也不差那几日了。为了维持侯府的规矩,不得不让你受点小惩罚。不然以后侯府的人做事都这么毛毛躁躁,目无主子的,让别人瞧见了,会笑话侯府的。”秦妙眉眼盈盈地拍拍如画有些呆了脸,“你是侯爷身边贴身的人,自然是最该阴白规矩二字对侯爷的重要性。所以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耽搁了这么久,秦妙早已口干舌燥了,直起身子松快了一番后,对着李嬷嬷吩咐:“如画以下犯上做事毛躁,暂且就…罚她在甲板跪上一个时辰。嬷嬷辛苦些,帮我看着她。”
其实如今是三月,在室外跪上一个时辰,这样的责罚对于世家高门来说并不算重。一般犯了事的下人,都是直接上板子解决。如画心里也知道这个准夫人不算狠,可她还是心中不忿。
她可是伴着侯爷七八年的人了,侯府里的下人们谁不让着她三分。如今却要在走来走去的下人面前被新主子责罚,这比打板子还要狼狈。本想着让侯爷出舱门的时候,看到准夫人出丑的样子,想不到丑倒是没让人出成,反倒自己被人拦了一道。
谢玘站在舱门后一直听着,全程并无表情,仿佛方才的一幕闹剧很是平常。听秦妙等人陆续都上了二楼,他才示意小厮将舱门打开,一眼就看到跪在门旁边的如画。
“怎么,被罚了?”谢玘玉身长立,在如画身上留下了大片的阴影。
如画一看自家主子出来了,马上从愤恨变为欣喜,继而是委屈:“您总算出来了,秦家小姐说我毛手毛脚,不配伺候侯爷。”她故意隐去了打翻水盆浇湿秦妙那档子事。
谢玘看了她一眼,直接往甲板的前方走去。如画急了,难不成侯爷都不为他说说话么。
“侯爷~”一声软糯缠绵的侯爷,听得小厮们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谢玘顿了顿,没回头,不过还是开了口:“夫人罚你,自有她的道理。不过这次带的人不多,你就诚心跪上半个时辰吧。回头好好做事。”
李嬷嬷一听,当下就不开心了,可谢玘的话那么淡定自若,一副不容人抗辩,她也没辙。心里暗想,这个如画可真是狐媚子,以后得提醒小姐小心点才是。
如画接了吩咐,心里瞬间开了花。虽说同样还是罚跪,但谢玘开了口,那意义就不一样了。侯爷为了她直接缩减夫人要求的罚跪时间,变相得不就是偏疼她么。在侯府里,还有什么比侯爷的疼宠更值钱的。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如画姑娘老老实实地跪在甲板上,再也没有造次。
事后李嬷嬷上楼将方才侯爷的处置告诉了秦妙。秦妙和紫萱都是一惊,本就责罚的不重,怎么侯爷还要偏帮呢。
“嬷嬷,你去打听打听,侯爷身边有几个贴身丫鬟,都是怎么个贴身法?”秦妙想来不安心,赶紧让李嬷嬷去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