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车内空间狭小,邢应苔坐在后座上,不得不蜷起腿。最开始邢应苔还会和家里人说几句话,渐渐的,他闭上眼睛。
邢应苔太困了,由于呼吸不顺畅,昨晚他凌晨三点多才睡着。
朦胧中,他听到有人在喊:
“英抬。”
“英抬。”
“哈哈哈,英抬。”
几个十几岁的高中生围在邢应苔身边,嘻嘻哈哈说:“邢应苔,你看,三千人这本的名字,和你好像。”
邢应苔愣了一下,他仍旧感觉胸口憋闷,空间狭小,可不知为何面前是一个摆满桌椅的教室。
明明应该是冬天,可天板上老旧的风扇却在晃动,教室里满是蒸腾的热气,侧而去听,竟能听到蝉声鸣鸣。
邢应苔思考着,没有说话。
旁边的高中生也就不说话去等他。等邢应苔抬头回应时,他们才继续嬉笑说话。
邢应苔道:“是巧合吧。”
怎么会是巧合呢?当初邢应苔曾经随口要崇善以自己为原型写个主角,崇善一口答应,只是没想到写的这样快。
有同学问:“真的吗?可是写的好像你啊,黑色卷发,爱打篮球,脾气性格,都和你一模一样。”
邢应苔不由低下头,说:“是吗?那本书我还没看过,回去买一本看看吧。”
“我借给你就好咯。”同学道,“可不要弄脏,这书是我姐姐的。”
邢应苔还没说话,上课铃就打响了,同学随手将书放到邢应苔的桌前,转身就走。
个子不高的女老师匆匆走上讲台,翻开课本。
邢应苔忍不住频频去看桌上那本书。
书本的封皮唯美清新,标题下细细写了三个字,崇善曾经笑着对邢应苔说他的笔名是‘后宫佳丽三千人’,然而早在邢应苔问他之前,就有编辑让崇善自己写作者简介。
当时崇善可不是这样解释的,他写道:
“三千人这三个字,来自于汉韩婴《韩诗外传》第四卷:‘桀为酒池,可以运舟,糟丘足以道望十里,一鼓而牛饮者三千人。’,酒池肉林,想必读者都听说过,这段话讲的是‘夏桀建个酒池,可以在里面行船,酒糟堆积成山,在十里外的路上都能看见,击鼓(招人)一次可供三千人同时狂饮’。我的笔名源自于此,实是信手胡诌,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看到很多读者朋友猜测,解得很妙,但是非我本意,只好多说两句。”
这段话也印在了这本书上,邢应苔看了两遍,摇摇头。大概是由于崇善之前是做翻译工作的,所以写书格外细心,很多不必要的小细节都很心思。至于笔名,也不会是胡乱起的。
不是胡诌,但肯定也不是什么后宫之类的东西。
邢应苔忍了忍,抬头看讲台上慷慨激昂的老师。女老师正在写板书,粉笔敲得黑板都在摇晃。邢应苔悄声将那本书放在桌上,翻开一页,盖住自己摊开的各种试卷。
这一看,就看得入神,老师讲了什么再也没听进去。
邢应苔越看越奇怪,到后来更是尴尬地用手抱头,好不容易挨到放学,邢应苔背起书包就往崇善家跑。
他打开崇善家的大门,还没进门,就怒道:
“小叔,你……!”
崇善本来正戴着眼镜看报纸,闻言笑着摘了眼镜,站起身说:“嗯?你今天来得挺早。”
邢应苔站在崇善面前,深吸口气,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淡色封皮的书,拍到崇善的桌上:“你怎么又写那种东西?”
崇善故作惊讶地张口:“这是什么?”
“你问我这是什么?”邢应苔道,“这是你自己写的。”
崇善拿起那本啧道:“这么快就出版了。现在查得紧,我还以为要再等几个月,避避风头。”
“你……”邢应苔怒道,“你写的都是什么狗屁?!”
“哈哈哈……”崇善放声大笑,然后一本正经地否认,“什么狗屁?我写的明明狗屁不如。”
“……”
邢应苔一怔,说:“这……,我没想到,你真用我的名字。”
“不是你要我用的吗。”说着还宽容地笑笑,好像一点不在意刚刚邢应苔的失礼。
邢应苔说:“这个是真的,但你不应该也用你的名字。”
原来刚刚那本小叔的男主角名叫英抬,女主角却叫真的叫崇善,一个字没改,就是崇善的本名。
崇善眯了眯眼,道:“我的然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邢应苔被他说得皱眉,他点点头说:“这也没错,可你出版前怎么不给我看看?我真没想到你把我写在……这种……”
本来邢应苔是不会生气的。是他本人要求崇善把自己写到不管写的如何,都应该道谢才是。
他只是有点恼羞成怒,因为这本书里有大段的肉/体描写,虽然是女主角,可顶着崇善的名字,说着真的可能在崇善本人口中听到的话……
更何况故事的另一个主角还是自己为原型,想到班里的同学看过这本应苔就有一种光天化日之下被剥了皮一样的羞耻感。本来十几岁的少年,冲动热情,看了几段香/艳至极的/事描写,竟然在课堂上硬了。
主角顶着崇善的名字,邢应苔根本没办法控制不去想小叔的脸,本就尴尬入骨,更加上那时在上课,邢应苔就更暴躁,这才忍不住回家朝崇善发泄。
然而崇善不知道邢应苔少年心事,只以为他不喜欢自己把两人的名字写在一起,脸色当即一沉,说:“我偏要写,怎么样?”
“……”邢应苔说,“我同学会笑话我的。”
“谁敢?”崇善阴测测地说,“更何况,谁知道?”
邢应苔说:“你写之前就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吗?”
崇善说:“不能,我就是想写,谁能管我?要不是你要我把你写成主角,这本书本来是我的视角来看的。”
邢应苔说:“这又不是什么好骄傲的!”
崇善怒道:“别人跪下求我我都不写,你说有什么好骄傲的?”
崇善本来笑眯眯的,很高兴邢应苔来找自己,可听他言语中好像有讨厌人关系的意味,不由得怒火中烧,他上前两步,抓住邢应苔的手腕,问:“你又有什么不高兴的?”
邢应苔用力一震把崇善的手甩开,口中说:“你这样不尊重人,也不用听我为什么不高兴了!”
说完,邢应苔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明明邢应苔没有回头,可这时他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能看到崇善脸上的表情蓦地一沉,上前跟了邢应苔一步,但很快停下,表情阴森但竭力克制地看着少年的背影。
邢应苔看见自己坚决而冷硬的背影,也看见崇善通红的眼睛。
邢应苔想:原来他那时就喜欢自己。
只可惜崇善不说,他永远也不会明白。
画面慢慢扭曲,化成烟雾一般,突然被风吹过,少年离去的背影和凝视的男人就裂成两半。
这次邢应苔是跟着亲戚一起去崇善家吃饭。崇善精神有些问题,靠吃药能缓解,但天性不喜欢见太多外人,记忆中这是邢应苔还是第一次见到崇善和这么多外人坐在一起谈天。
自那次后,邢应苔又半个月没去找崇善。后来他听说崇善把那本刚刚出版没多久的召回,赔了出版社和书店不小一笔钱,忙前忙后,焦头烂额。
邢应苔也没想到自己几句无心之话能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有心想去跟崇善说几句话。可崇善旁边都是其他人,邢应苔是小辈,不好前去凑热闹。
客厅里十分吵闹,有人在吸烟,但因为开了空调所以通风不好,烟味很重。
邢应苔待了一会儿,就起身到外面去坐。他呆呆地看着窗外的绿树,然后就听到了有人走近的脚步声。
邢应苔扭头去看,就见崇善快步朝自己这边走来,眼角两颗浅色的痣,他抱怨道:
“你还在生我的气?你……也不过来和我说说话。”
邢应苔有种自己的台词被人抢了的感觉,他下意识点点头,反应过来后,又迅速摇了摇头。
崇善站在邢应苔身边,视线也盯着外面的树。外面阳光正烈,透过树叶间的缝隙,一块一块斑驳地照下来,映在崇善脸上。
崇善低声说:“我们和好,行不行?”
邢应苔说:“行。小叔,我没想让你不出版那书……”
崇善轻描淡写地打断道:“小事。”
邢应苔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伸手抓住崇善的手腕。
邢应苔又开始和崇善一起鬼混,这年邢应苔已经要读高三了,功课很紧,然而只要有时间他就会跑去崇善家,和他一起读读书,打打球。
有次,邢应苔问崇善:“小叔,你到底为什么叫三千人?”
崇善伸手摸邢应苔的头发:“之前不是和你说了么。”
“那是骗人的,”邢应苔说,“我想听真话。”
“那就是真的。”
邢应苔一副深疑不信的表情,皱眉道:“不会吧?”
崇善哈哈笑了两声:“怎么不会,我脑子里本来就都是下流无——”
邢应苔淡淡打断:“你不是。”
“……”
崇善不笑了,他静静看着外面。
邢应苔看到崇善的上嘴唇和鼻翼上沁出细小的汗珠,可自己却奇怪的没有感觉到一丝热意。
良久,崇善道:
“——……”
他说的声音很小,邢应苔不得不凑上前,可还没听清楚,崇善就已经结束了。
崇善面色如常,道:“我这么说,你会不会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