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众位医生护士慌忙把我扶到我的病床上,让我躺下,帮我盖好被子,这时陶阿姨试了试我的额头,不发烧,问我:“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睁开眼睛说:“没事没事,刚才起身太猛了,头有点晕,脚不稳。现在心里面想着美女,又好了。”众医生护士都笑起来。陶阿姨拿过来血压计,给我量了血压,还行,还在可控范围内,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我躺在床上,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的,仿佛头上压着一只大箱子,要把我的头压扁了,仿佛像武大郎一样脸上被人压着枕头,要把我憋死,要把我捂死。胸闷得难受,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像一条被主人迎头痛击的狗一样。
我想哭,但哭不出来,我想叫,但叫不出来,我浑身难受,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样的难受。我时而感觉自己在高山旷野中狂奔,时而感觉自己在清清溪水边漫步,时而感觉自己像风筝一样飞向蓝天,时而感觉自己像老牛一样卧倒在地。我感觉自己的生命之焰越来越微弱,正在渐渐地熄灭,我体会到了一种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悲凉、沧桑和无奈感,以及一种浓重的无力回天的痛苦情绪。
这一刻,我想了很多。我想起自己才19岁,还根本没有来得及享受人世间的荣华富贵,我还没有体验过拥抱女孩子和被女孩子拥抱的滋味,我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我还没有来得及娶妻生子,我还没有来得及挣钱孝敬父母。我再也没有时间来实现自己的鸿鹄之志,再也没有机会用自己的努力、奋斗、不屈不饶成为像孙中山、毛泽东、鲁迅、巴金、邓小平这样的伟人。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啊,而我的生命就将这么快地逝去啊!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天神!我还要活下去,去干一番大事业,去影响社会、影响中国啊!天神!
正当我悲叹自己的生命之光越来越微弱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咚咚”地跳了起来,分外有力,分外强劲。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渐渐清醒了,重新体验到了生命的喜悦和畅快。
尽管我的头依然昏沉得厉害,尽管我的胸依然憋闷得难受,但我毕竟“活”过来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人世间还有什么比活着更好的事情呢?生命都不存在了,其他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誉满全球、高山仰止的名声又有什么意义呢?如花似玉、甜美可爱的妻子又有什么意义呢?亿万资财、富可敌国的家产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宁可什么都不要,只要活着就好啊!钱花了可以再挣,人死了还能复生么?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新一轮的抽血开始了。一个护士推着采血车,款款走进病房,一个挨一个地采。第二个护士跟在她后面,一个挨一个地量血压、测脉搏。第三个护士跟在她后面,一个挨一个地量体温。
护士采血轮到我的时候,我还在昏昏沉沉地迷糊着,护士走到我旁边,拍了拍我的胳膊,见我没醒,就直接把针头插进了导管里,采起血来,仿佛我是个死物。等到量血压的时候,那个白白嫩嫩的小护士终于把我叫醒了,我半躺着坐起来,把胳膊交给她,她把我的袖子挽上去,用白嫩的手握着我的胳膊说:“胳膊真白!”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你的胳膊比我的还白呢!我们男人是泥做的,你们女人是水做的啊!”
她一下子脸红了:“就你嘴贫!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刚才是不是特别难受?”
“刚才感觉自己像到鬼门关转了一圈,”我说,“可是一想到你,我马上就来了精神,心脏又恢复了强劲的动力。”
“还嘴贫,不理你了。”她假装生气地说。
她的脸比刚才更红了,量完血压就走了。我看着这个女孩子,突然对她产生了一种好感。可是,她能看上我吗?我是一个穷得只能来做药物试验的屌丝啊!我在用自己的身体和健康来挣那一千二百块钱啊!而她,虽然穿着护士服,但一举一动都能显示出她的高贵,跟其他的小护士截然不同,一看就是个白富美啊!罢罢罢,这样的女孩子,想想就行了。
11点多的时候又抽了一次血,量了血压和脉搏,然后开饭。饭菜真不错,四菜一汤,有西红柿炖牛腩,有葱炒鸡蛋,有酸辣土豆丝,有烧茄子,还有一碗白菜汤。因为被抽了半天的血,大伙都格外饿,打完饭之后都坐在自己床边,捧着盘子,疯狂地吃了起来,吃饭的声音大得惊人。
我捧着自己的盘子,狼吞虎咽起来,感觉这是我从来没有吃过的美味,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吃着吃着,我就被病房里的场面感动了:二十八个男人,二十八条汉子,二十八个餐盘,二十八张疯狂吃饭的嘴。我看看大伙,大伙都在低着头自顾自地吃饭,我突然鼻子一酸,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吧嗒吧嗒”地滴在餐盘上。
下午的时光漫长而难熬。我躺在床上,头脑依然昏沉得厉害。虽然没有上午严重,但始终昏沉的头脑让我几近疯狂。我的头脑中幻化着各种各样的影像,有时大,有时小,有时近,有时远,根本不是我能控制的;我的耳朵中回响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像松涛,像海浪,像马嘶,像驴叫,挥之不去,挥之不去。
我一动也不想动,甚至连抬一下胳膊、挪一下腿都不想,每次动之前都要在心中做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我不时扭过头,看看墙上的电子表,才两点半。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扭头又看了一眼,才三点四十。我甚至想放弃了,我想告诉医生这个试验我不参加了,早知如此,何苦要来挣这一千二百块钱呢!而且不仅是这个周六、周日,还有两个周六、周日啊!
当我极度难受的时候,我就开始想那个白白嫩嫩的小护士。我想像着她脱下护士服的样子,我想她的身材一定非常娇美,因为她穿着护士服还能显现出两个翘翘的乳房。我想她的上身应该穿着黄色的紧身低胸薄线衣,下身是淡蓝色的紧身塑形牛仔裤。我想她应该戴着粉红色的乳罩,穿着粉红色的蕾丝内裤。
我想象着她一件一件地脱去衣服的样子,一直脱得只剩下乳罩和内裤,我看着她娇美的脸蛋,看着她诱人的身段,看着她款款地向我走来,轻轻地坐在我床边,慢慢地俯下身来,搂住我的脖子,露出了鼓胀饱满的奶子……
是的,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就是这样肮脏和无耻的人。我在行为上极为规矩,但在思想上却极为自由,极为放荡。我能感受到痛苦,但感到痛苦的时候绝不会感到悲伤。即使能感受到悲伤,这种悲伤在我心中也会很快消失。因为我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沉迷于另一件事情之中,用这一件事情的欢乐来抵消另一件事情的伤心。
我知道世界上没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我也知道世界上没有比活着更幸福的事情,我要执着地活下去,执着地追寻自己想要的幸福。我不是阿Q,我就是我,我从来不会皱眉头、哭丧着脸、满面愁容,我从来不会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依靠这种放荡的想象度过了下午的漫长时光,我知道更漫长的时光还在后面。下午一共采了三次血,每隔两小时采一次。吃完晚饭,我重新躺到床上做起自己的美梦来。
这时候药劲儿渐渐下去了,头脑清醒了,浑身舒服了。我在床上安安静静地躺着,感叹这来之不易的“新生”。大家伙逐渐开始有说有笑起来,斗地主的,玩杀人游戏的,玩三国杀的,玩电子游戏的,什么的都有。
看着白天昏昏沉沉的他们现在跟我一样生龙活虎起来,我突然又感动得想哭。我感觉他们和我一样可怜,我们像中国几千年来的农民一样可怜。我的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
晚上抽血三次,每隔三小时一次。11点钟抽完血,我们都睡了,但是凌晨两点还有一次,这是最闹心的。我记得当时我睡得像死猪一样,硬是被那个白白嫩嫩的小护士摇醒了。其实我当时正在梦中想她呢,梦见自己抱着她,在脱她的衣服呢。被她摇醒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牛牛把被子顶得老高,不知她注意到没有。
周日依然是早上六点起床。我们的一只胳膊上都有留置针,不能动,所以只能用一只手洗脸。洗完脸,空腹抽一次血,然后吃饭。周日虽然没有了周六因为吃完药而感受到的痛苦,但却比周六更见漫长,更加难熬。因为周日每隔三小时才抽一次血,等待的时间让人焦灼。
我一会儿看自己带的书,一会儿躺在床上,一会儿坐在床上,一会儿到病房外的走廊里闲逛,一会儿到厕所里透过窗户遥望蓝天,一会儿到医生休息室和医生闲聊,一会儿去看看那个白白嫩嫩的小护士,就这样,漫长的一天终于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