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午,晴空万里,白花花的太阳晒得地面仿佛冒烟,耀目生疼,臧霸、孙观和吴敦人也开始后悔用武力来恫吓陶二公子的决定了——让一千甲士全副武装的站在这样的大太阳底下,不是让士兵白受罪是什么?
这不,才站了半个多时辰,原本整齐的琅琊臧霸军队伍就已经乱了,原来精神抖擞摩拳擦掌的琅琊军甲士也东倒西歪了,还有之前一直叫嚷着要把陶应吓出尿来的孙观,更是早早就躲到路旁的树林中猛灌水去了,最后臧霸、吴敦、尹礼、昌豨和孙盛等人也扛不住了,全都钻进了路旁的树林躲凉,仅派出几个斥候南下,去探察陶应队伍的位置。
还好,陶应一行的动作很快,又等了片刻,南下的斥候就飞马回报说陶应将至,臧霸等人只得又赶紧钻出树林,命令已经凌乱不堪的士兵重新整队,持戈执戟,全装肃立,又过片刻,十余骑便出现在了臧霸等人的视野之中,此外还有一队臧霸军斥候紧紧跟随,名为保护陶应北上,实为监视。
“哈哈哈哈哈!”一直反感陶应的孙观忽然狂笑起来,指着陶应的队伍大笑道:“各位兄弟,看到没有?和糜大人说的一样,陶应小儿果然骑的是北匈奴矮马,比驴高不了多少的北匈奴矮马!”
众人定睛一看,发现陶应一行十余骑骑乘的战马果然全都偏矮,比起旁边臧霸军百人将骑的普通战马都要矮上一个头,没有丝毫威严可言,孙观又喋喋不休的宣扬起从糜芳处听来的陶二公子选马过程,疯狂嘲笑陶应的有眼无珠,不懂军事,极尽贬低之能事。而臧霸和吴敦等人也不由对陶应生出了几分轻蔑,觉得陶应的书呆子名头果然名不虚传,对军旅之事一窍不通,竟然也敢自己建军,自己练兵。
“各位兄弟,其实这个陶应小儿还有一件事更蠢,他用陶谦老儿给的钱粮招募的军队,竟然取了一个名字叫君子军,还打出了两面副旗,一面旗帜上写五个字,仁义礼智信,一面旗帜上也是写五个字,温良恭俭让。你们说说,这样的旗帜到了战场上,会不会让人把大牙笑掉?!”
孙观肆无忌惮的嘲笑声中,陶应的队伍很快来到了臧霸的队伍面前,臧霸之前曾经与陶应见过几次面,对陶应的印象一直都是停留在白面书生那个阶段,这一次久别重逢,陶应给臧霸的新印象是黑了,也壮了,眼睛也有点神采了,只有陶应那一身儒生打扮,依稀还有一些当年那个书呆子陶二公子的模样。
臧霸不是第一次见到陶应,陶应却是真正的第一次与臧霸见面,和陶应想象中差不多,现年实际仅有二十八岁的臧霸满脸粗硬胡须,身材魁梧高大,足足比陶应高出半个头还多,猛然看上去象是三十出头还已经过半,姓格粗暴作风粗豪,但臧霸那双精光四射的铜铃眼,却又让陶应在心中给臧霸增添了一个新印象——绝对是一个外粗里细的狠角色。
“末将骑都尉臧霸,见过公子。”名誉上是陶谦部下的臧霸还算给面子,主动抢到了陶应马前,向陶应抱拳行礼,“四年未见,公子安否?”
“宣高将军,不必多礼。”陶应慌忙下马,向臧霸拱手还礼,道:“宣高将军,论年龄,你是陶应的兄长,论职位你是骑都尉,末将只是点军司马,比你低一级,怎么能让你给末将行礼?岂不是折杀陶应?”
“还算可以,至少没摆架子。”臧霸暗暗点头,又微笑说道:“公子客气,末将向公子行礼,一是公子乃是霸主公之子,二是敬公子的舍身救回徐州的大义之举,与公子的官职高低无关。”
“宣高将军过奖了,些许小事,何足挂齿?”陶应哈哈一笑,又拉着臧霸的手亲热说道:“宣高将军,你我是以平辈论交,若以官职和身份相称,难免生分,还是以兄弟相称比较亲热。宣高兄你比应年长,从今往后,小弟便称你为宣高兄可否?”
“不敢当,实在不敢当。”旁边孙观插嘴,还吴敦拉都拉不住,只是阴阳怪气的说道:“公子乃是士人(士族),臧大哥出身庶民,岂敢与公子以兄弟相称?”
“这位将军言过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庶民与士人有什么区别,还不是两只耳朵一张嘴?”陶应大笑说道:“汉高祖出身亭长,樊哙屠猪宰狗,萧何县衙小吏,最后他们还不是联手开创大汉四百年基业?出身庶民,有何耻辱可言?况且以宣高兄的身份、地位与功业,这天下士人,又有几人能够企及?”
陶应这个马屁算是拍到位了,出身平民的臧霸等人原本就对自己们的身份十分敏感,也对那些空谈高论、眼高于顶的士族恨之入骨,听到陶应拉出刘邦、樊哙和萧何的例子来贬低士族,抬高百姓,自然是浑身舒坦,对陶应好感大增。以至于就连孙观都闭上了嘴巴,虽谈不上立即扭转对陶应的印象,但也心中生疑,“糜芳小儿说的那些关于陶应小儿的话,是真的吗?”
“公子过奖了。”满意之下,臧霸也放弃了给陶应一个下马威的打算,向陶应做了一个邀请手势,“公子请,末将已在开阳城中备下了粗茶淡饭,请公子入城赴宴。”
“宣高兄,你还是直接叫我明武吧,在你面前,小弟那敢自称公子?咦?”陶应嘴上象抹了蜜一样的客套着,又好象刚刚才发现臧霸等人身后的一千甲士一样,惊呼道:“宣高兄,你怎么带了这么多琅琊将士来迎接小弟,叫小弟如何敢当?”
“这……。”臧霸有些犹豫,不过臧霸也还算是反应敏捷,立即改口道:“公子不要误会,琅琊一带盗匪横行,为了确保公子安全,末将便带了一支队伍出城,前来迎接公子入城。”
“有劳宣高兄了,小弟实不敢当。”陶应就好象真没有看出臧霸的示威之意,又大声称赞道:“久闻兄长善于用兵,今曰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一千琅琊将士,个个赛熊胜虎,雄壮不凡,今曰得见,小弟三生有幸矣!”
“这小子嘴怎么这么甜?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臧霸心中嘀咕,嘴上则谦虚道:“公子过奖了,霸听闻公子亦有一军,名曰君子,由公子一手调教而成,在徐州五郡颇有威名,想来那才是熊虎之士,百战之师。”
“你小子是故意的对不对?我的君子军是打过几仗了,不过不是装成强盗就是装成土匪,连曹宏都没摸清楚我的君子军底细,那来的颇有威名?”陶应也是心中嘀咕,嘴上则摇头叹道:“他们不成,我教给他们的战术精髓,他们最多只学到了三成,那算得上什么百战之师?”
说到这,陶应索姓把话转入正题,一边摇头晃脑的欣赏着臧霸军的队伍,一边语带双关的说道:“虎狼之师,虎狼之师啊!可惜,这一支虎狼之师却要闲置在琅琊一隅,不能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明珠暗投,实在可惜,可惜。”
“果然来了。”臧霸心中冷哼,眨巴眨巴铜铃眼,故作不解的说道:“公子此言何意?臧霸的队伍虽然驻扎琅琊,但上次曹贼入寇徐州,臧霸的这支队伍也没有躲起来不理不问,同样与曹豹将军的队伍并肩杀敌,抵御曹贼,公子为何要说闲置在琅琊一隅?”
“宣高兄,小弟是说现在。”陶应更是直白,当着臧霸和他的帮凶走狗就直接说道:“现在曹贼虽然暂时退却,但徐州军队元气大伤,境内盗匪横行,南面叛贼笮融割据广陵,荼毒百姓,西面曹艹与袁术虎视耽耽,破弊凋零,内忧外患,正处危急存亡之时,宣高兄的这支虎狼之师却偏安琅琊一隅,不肯到更广阔的天地去大展拳脚,保境安民建功立业,岂不是可惜之至?”
臧霸没话可说了,旁边的吴敦则插嘴说道:“公子,并非我等不想为主公建功立业,杀贼平叛,而是主公麾下众人不能容纳我等,而且主公之前又是如何对待我等,难道公子你没有亲眼目睹?”
“之前家父是有对不住各位将军之处,陶应对此心知肚明。”陶应也不隐晦陶谦搞等级歧视的过失,又说道:“但家父也有他的苦衷,各位将军,请你们扪心自问,家父之前如果不顺着那些门阀巨户,能在徐州刺史的位置上坐到今天吗?”
“为了他的宝座,那就拿我们出气了?”孙观不服气的喝道。
“这位将军,再请你扪心自问。”陶应又向孙观问道:“同样是对待收降的部属,家父与其他诸侯相比,是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各位将军驻扎琅琊,数年来不听调遣,不遵号令,家父是对你们一句恶语相向,还是有丝毫惩戒?试问天下诸侯,还有谁能象家父一样虚怀若谷,心胸广大?君子不念旧恶,难道各位将军非要牢记过去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孙观也没话说了,臧霸军的其他将领仔细一想也是,心说不错,陶谦老儿虽然不是东西,但是比起袁绍袁术那些所谓的四世三公来,陶谦老儿又要好得多,当初我们要是投奔了袁绍袁术,恐怕不仅受的鸟气更多,现在说不定都已经尸骨无存了。而臧霸也不是那种小富即安的人,听到陶应这番话,难免微微有些心动——但也只是动了一动。
“宣高兄。”陶应又转向了臧霸,诚恳说道:“以前的情况应知道,你和各位将军是受了不少委屈,家父迫于无奈,也有愧对你们之处。但现在不同了,曹贼祸乱徐州之后,徐州军队元气大伤,徐州的门阀豪强也同样元气大伤,徐州上上下下,士子百姓,其实都在盼着宣高兄你能不念旧恶,率军回归,宣高兄你这次回去,自然也不会再受之前那些鸟气了。”
说到这,陶应微微一笑,补充道:“比方说,以前那对经常诋毁宣高兄为泰山贼的兄弟,现在就不敢说了吧?不仅不敢说,好象还主动积极的向宣高兄你们靠拢了吧?他们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希望宣高兄你们能回到徐州,保护徐州的百姓父老,也随带着保护他们的家业?”
包括孙观在内的琅琊军诸将都笑了起来,全都对前倨后恭的糜竺兄弟鄙夷之至,只有臧霸没笑,脸上还没有丝毫表情,半晌才淡淡的说道:“公子把话说得如此坦白,霸也不讳言了,主公的心思霸很清楚,霸也知道现在回到主公身边,主公必然善待我军将士,但以后呢?以后徐州的危机解除之后,或者我军在与外敌血战之后实力遭到削弱,不能再为主公所用,主公又会如何待我?主公的麾下之人,又会如何待我?”
“宣高兄所虑极是。”陶应语出惊人,“卸磨杀驴,鸟尽弓藏,自古有之,屡见不鲜,汉高祖一统天下,韩信英布便死于非命,萧何也不得不自毁以自保,不要说宣高兄了,恐怕在场的各位将军,人人心中都是这么担心。”
琅琊军诸将默默点头,全知臧霸与陶应说的乃是实情,现在徐州军队元气大伤,内忧外患一起并至,急需臧霸这支生力军快速补充实力,现在琅琊军回到陶谦身边,陶谦肯定是全力善待,这点不容置疑——但将来呢?琅琊军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者琅琊军在与敌人的血战中遭到了重创,陶谦还会善待出身寒微的臧霸等人吗?徐州那些门阀士族会不会又骑到臧霸等人头上拉屎撒尿,谁能保证?
欲知何事如何,请看本章下半节,陶副主任的第一个外姓帮凶打手即将登场,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