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远志已完全入戏,说得忘乎所以:“三弟,我不求你像二哥我这么清正廉明,只求你能够重新振作起来,不要让老太爷失望……三弟你咋睡着了?你听到没有?”他脸色略显失望,又把昏昏欲睡的柳永摇醒。
“二哥……你别说了,你我经历不同,你没法理会我的痛苦。”柳永睁开眼,有些伤感道。
柳远志头一歪,不满道:“三弟,你不就是说我读书没你多吗?”他扭头将柳明推了过来:“三弟啊,我是没文化,可是咱儿……可是识得文墨之人。明儿,你来劝劝你小叔。”
柳永仰望窗外星空,叹道:“明儿太年轻,并不知怀才不遇之苦啊。”这一句话,似乎并没有将柳远志的提议放在心上。
“二弟,难道没人能够劝得动你吗?”柳远志懊恼道。
“当今宰相晏殊大人的词,工于词语,炼字精巧,为柳某所佩服。”柳永醉醺醺道。
也难怪柳永不听劝,一直我行我素。像柳永这般恃才傲物之大才,能够对他产生影响的必须也是满腹经纶,才情过人之辈。
听到这句话,柳远志摸摸脑门,心想我到哪去请宰相大人来跟你说道说道。
“算了,算了。你二哥我是没辙了。”柳远志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明儿……咱们到院内走走。”柳永看着窗外的月色道,“否则辜负了这一片月色。”
两人来到院中,并肩坐在院内,明月高悬,清辉如水泻一般,映在院落中。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柳永抱膝席地而坐,看着那皎洁明月,叹道,“岂不快哉!”
柳明坐在地上,屁股被膈得有些不舒服。再看一旁的柳永,似乎丝毫不受影响,全心全意地享受着这一刻自然的赏赐。
见柳永此赏月,心情还不错,柳明心想这个时机不能错过,说道:“小叔,其实当今怀才不遇之人很多……都是历经一番挫折与苦恨,你要振作起来。”
柳永哈哈大笑,孤傲道:“璀璨的夜明珠,绝不会像胭脂球一般遍布于大街小巷。不说这个了,明儿,你爹说你识得文墨。如此佳辰美景,何不来赋词一首?”
“小叔诗才闻名天下,我哪敢造次。”柳明说道。
柳永不羁一笑:“明儿,你帮你爹和我还了赌债。小叔心里感激。这样吧,你随便赋词一首,小叔帮你添砖加瓦一下。将来,你去书院读书,也可将这词送于那书院的老学究,振振他们。”柳永幸灾乐祸道。
柳明不知道,柳永本人恃才傲物,词震汴京。这样的大才,主动提出帮他人改词,也算是破了先例了。
“既然如此……那小侄就献丑了……”柳明站起身来,心中沉思片刻,说道:
“刚刚是一场暴雨,现在又是月明,天道无常,变幻莫测。”
他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沉吟片刻,朗声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此时,一旁的柳永的眼神突然变得怪异起来。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院中,柳明念词掷地有声,使得柳永眼神的中的自信和清傲,随着这一句句词,慢慢土崩瓦解。
念着念着,黑夜之中,柳明听到一阵哭泣。
“莫等闲……”柳永打开酒囊,饮了一口酒,深感共鸣。他双眼通红,声音带悲怆道:“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柳某已经快到而立之年,却是仍然一无所获。”
柳永自认为诗情大才,本该寄功名于朝野,任一方父母官,为百姓造福,成家立业,过上子孙绕膝的日子。然而现实与理想终有差距。而柳明念出的诗句,也再次冲击着他心中脆弱之地。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柳永自言自语了一遍,又觉得与之前一遍感觉不同,感到声情激越,气势磅礴之气,心中大动道:“此词一出,感动深受,词中俨然带着一种浩然正气……”
柳明恰逢时机,微微躬身道:“请小叔指点一二,斧正斧正。”
柳永笑着摇摇头,眉目中带着一种欣喜:“明儿,此词上阕大气磅礴,壮阔云天,实在不可多得之佳作。小叔擅长钻研小意境,在这大方向上,却不如你啊。谈不上斧正,倒是学习了。”
柳永这番话,讲得真切无比,发自肺腑。
“不敢,不敢。”柳明心想,搬出南宋岳武穆的词还是颇有成效的。
“不过这只是上阕,那下阕呢?愿闻其详。”柳永说道。
“下阕……”柳明挠挠头皮,心想自己就算说出来,这“靖康耻,犹未雪”小叔你也听不懂啊。他沉思片刻,随即说道:“我一时思路凝结,下阕恐怕还要费些时日才能作出。”
“也好。”柳永将酒囊交给柳明,“好词须多磨,二句三年得也是必要的。”
那流苏一般的月光映在院内的石墙上,倒像是披上了银色的缎带。这宅院此时浸没在一片银色清凉柔和的光辉中,倒像是广寒宫的宫殿。
柳永与柳明越聊越开怀,不知不觉,已过了四更天。对于柳永来说,已经很少有人的诗词能让他这般感动和深思。
酒逢知己千杯少,谈到兴浓时,柳永激动地搀着柳明的手,“明儿,你看,今晚的月亮,圆吗?”
柳明被柳永拉着手,甩也甩不掉,尴尬地说道:
“圆。”
柳永指了指月亮道:“古来论文情至厚,莫如管鲍。恩德相结者,谓之知己;腹心相照者,谓之知心。明儿,你我二人才情相当,这便如同管鲍之交。”他扼腕叹息道:“以前是你小叔我疏忽了,不知你还有这等才学……”
柳明好不容易将手抽了出来,发觉都被柳永捏青了,心想要是这被青楼的那些姑娘们看到了,还不羡慕嫉妒恨死。
“贤侄,你这首词,倒是点拨醒了小叔。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柳永双眼复燃起斗志,“你用心良苦,小叔深感自行惭秽。从今日起,柳某一定不负你的苦心,重新来过!”
……
……
后院正房内,管家赵富乙正焦急地背着手来回踱步。他没料到,自己精心布置的计策,与两位马商合谋,等柳明上钩,却反而被对方给耍了。
两位马商这几天一直在寻他,怀疑是他在半道中设了埋伏,抢了马。赵管家心中这个郁闷啊,被两位马商狠狠责备了一顿。
这赵富乙,想着自己的确是低估了对手。他可将这十多年的功夫,都花在了柳府唯一的小少爷,柳先达之子柳阿满身上。本来念叨着能够分个一宅半院养养老,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了一个柳明。
赵富乙打心眼里就觉得,这个柳明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他和柳远志的存在,绝对会威胁到自己的利益。
“赵富乙,这么急匆匆找我什么事?”柳吴氏一步三摇地迈门而进。
“夫人……”赵富乙颔首道,“这几日身体可安康?”
“安康什么呀?”柳吴氏埋怨道,“本来挺安静的府里,陡然间冒出了这么多人,吵也吵死了。”她斜了一眼赵管家,“赵富乙,你不是有招能够治治他们吗?”
赵富乙低头道:“夫人,小的没想到对方这么难对付……”
“呦……”柳吴氏修着指甲道,“你赵富乙,可不也是号称智多星嘛。帮先达出了不少主意。怎么着?遇到这个后生却没了办法?”
“夫人……”赵富乙佝偻着背,“我最近去街市转悠了一圈,倒是发现些新的消息。”
“什么消息?”
“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小的还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还不能透露。”赵富乙舔舔嘴唇道。
“你就先跟我说说嘛……”柳吴氏被勾得性起,急迫道。
“这……”赵富乙犹豫了一会儿,舔舔嘴唇道,“好,夫人,你可别跟别人透露。”他压低声音,脸色慎重道,
“你知道那三爷为何这几日才姗姗来迟?其实,他与那二爷,都欠了赌债,自己被扣在赌场。我刚从赌场得到的消息。”
“哦?”柳吴氏惊讶道。
“那明少爷,确实有些邪乎。居然与他爹凑齐了银两,还了债。此事若是揭露,倒也没什么大的用处,毕竟债已经还清。”
“那怎么办?”
赵富乙咂咂嘴道:“不过呢,这两人还清债务的过程,十分可疑。那明少爷,在马市卖了马,但是那马却不翼而飞,急得买马的马商直跳脚。”赵富乙的眼神深沉道,“我怀疑那明少爷,是雇了人玩仙人跳。若是能让我寻到那匹马还在明少爷手上的证据,定然能将两人以马市欺诈的罪名,送进县狱吃官司。”
“好!”柳吴氏兴奋得跺着脚,“此事若是真,那就能让老太公明白,这柳远志属于狗改不了吃屎,烂泥巴扶不上墙有,永远都不可相信!”
此时,赵富乙眼神突然有变,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向柳吴氏指了指门缝下的渗出的一道阴影。
柳吴氏点点头,连忙闭上了嘴。
屋内刹那静谧无声。
那赵富乙慢慢靠近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皱眉听了一会儿,然而直起身子,猛然拉开房门!
门外并无人。他将脑袋探出门外,环顾四周,没有什么发现。
“夫人……那我先走了。等到那事有进一步消息,再来向您禀报。”
赵富乙出了屋子,关上房门,转过身,却不想撞到一人,他抬头一看,顿时一惊道: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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