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面,幽梦里,一曲清歌,人间天上。
暖日裹着流彩,像仙子的手,点缀着一草一木,悠悠汴梁,处处盎然生机,鸟语花香。齐才子的案子并没有打破这一片美好,倒是为古老的城池增添了几分乐趣。清晨,露水还未完全褪去,一匹马儿缓缓来到北城界北巷。界北巷,紧邻延福宫,算是祥符有名的权贵居住区了,而张府就坐落于界北巷东边第二家。那马儿来到张府门前,便停了下来,马上之人翻身而落,动作轻盈,看那身段,却是一名女子。
这女子年纪不过双十年华,一身白色儒生锦袍,一头乌发墨色如云,却不似普通女子那般挽做一个髻,只是如男儿般束起,虽如此,却不觉失了女子轻柔,反而多了几分英气,更让男儿心动。精致的瓜子脸清丽脱俗,琼鼻渗着些细汗,肌肤白皙如雪,一条金色抹额闪着灼灼光华,樱桃小嘴犹如两片粉色花瓣,一对秀眉飞云入鬓,杏眼闪亮,透着一股不一样的聪慧,她就像一个踏着花团走来的仙子,仿佛将人世间所有的美丽与华贵尽收其身。
她就是那个代掌京营五军都督府,令无数男儿黯然失色的张家大小姐。从京城一路赶来,经过四天时间,直到今天方才回到祥符县。路过汴河大街,看看熟悉的街道,感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听小贩喊叫,走过青石长街,那份回家的喜悦跃然而上。虽然在京城待了好些年,可还是这里更像一个家,因为在祥符,有着许许多多美好的回忆。牵着马迈进门槛,早有下人高兴的喊了起来,“忠叔....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顿时安静的张府变得热闹了起来,一片欢声笑语,让这一个清晨变得格外精彩。张紫涵已经多年没有回老家了,这次回来,张家人就像过大年一般高兴。大小姐回家,管家忠叔赶紧领着阖府下人前来迎接,“小人代阖府之人,恭迎大小姐回家!”
张紫涵身居高位,高贵典雅,却完全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势,她微笑着虚扶一下,轻声道,“忠叔也是家中老人了,何须如此大礼,快快免了。倒是紫涵要谢谢忠叔,这些年,府上可全赖你老人家操持了。”
听了张紫涵的话,张忠心里暖烘烘的,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啊,若是公子能有大小姐一半懂事,老公爷也不用操那么多心了。与家人寒暄几句,张忠便将下人们赶走,也好让张紫涵去后院休息一下。虽然离开多年,但闺房一直有人收拾的,屋内摆设一如以前,一扇山水屏风,墙上挂着一把宝剑,紧挨屏风,是一个满满的书架。伸手抚摸着每一本书,上边一尘不染。来到窗前,轻轻一推,吱呀一声,轩窗打开,一阵微风轻轻袭来,带着一股令人沉醉的香味儿。入目是一片美丽的花圃,那些月季花有红有白,在春风下争相竟艳,谁也不肯落下一分。支着下巴,张紫涵笑容纯真,当年离开时种下花苗,现在已经开的如此艳丽,时间过得可真快。
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很快一个翠衣紫纱袍的少女端着铜盆走了进来,这少女相貌秀丽,身材高挑,一双大眼睛灵动喜人,一头秀发竟与张紫涵一般无二,只是简简单单的束起来。少女名叫萦袖,乃是张紫涵的贴身侍女兼护卫,几日前张紫涵临时有事,便让萦袖先带着獒犬大勇回到祥符。
“小姐,瞧你出了不少汗,先洗把脸吧!”萦袖虽为侍女,但与张紫涵打小长大,所以说话随意了许多。
张紫涵点点头,挽起袖子,玉手沾些清水敷了敷脸,果然清爽了许多。吃了些早点,闲来无事,便与萦袖坐在屋中闲聊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想起了什么,于是蹙着黛眉问道,“那小子呢?”
萦袖与张紫涵心意相通,自然知道大小姐问得谁,耸耸肩无奈道,“公子不知你今日回来,今天一大早就离开了。”
“嗯”张紫涵很是不高兴的摇了摇头,这个臭小子,一会儿都闲不住么?问到张仑,才想起好像有点不对劲,今日回到府上,自己养的那头獒犬怎么没出现?以前别说几天了,便是半天不见,那獒犬都亲昵的不得了,今日竟然一直不见个踪影,“大勇也被那小子带出府了?”
张紫涵的脸色看上去有点凝重,那獒犬养了三年多,脾性一清二楚,随便带出去,很容易伤人的。听张紫涵问起大勇,口舌伶俐的萦袖却犹豫了起来,在张紫涵询问的目光下,萦袖最终低着头小声道,“大小姐,对不起,大勇被人害了。”
“嗯?”张紫涵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后,才猛地起身,急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那头獒犬,可是训练了好些时日,凶如猛虎,别说是普通人,便是有些功夫的练家子也未必是它的对手,怎么才回祥符两天,就被人害了?张紫涵秀眉紧缩,脸带煞气,显然是真生气了,萦袖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所有事情叙述了一遍,其中就包括了苏瞻的风流韵事。
张紫涵重新坐在椅子里,葱葱玉指轻轻揉着太阳穴,他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才几天时间,竟然发生这么多事情。那不成器的弟弟确实不该如此对待苏瞻,可那苏立言也是活该,放着大好前程不要,竟然为了一介青楼女子把自己弄进了开封府大牢。苏立言杀了大勇,倒真让人意外了。
“沈仲实真是苏立言杀的?”张紫涵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别人。
萦袖左看看右瞧瞧,屋里除了大小姐,就自己了,只好喏喏的回道,“这婢子就不知道了,不过现在证据全都指向苏公子,按着那些衙门吏员的做事风格,苏公子有些难了。”
张紫涵贵为英国公嫡孙女,代掌五军都督府,萦袖随着她经常出入各个衙门,所以对这些衙门吏员了解得很。其实现在沈仲实是不是苏瞻杀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证据指向苏瞻,只要这点确定,那苏瞻这个嫌犯身份是洗不脱的,哪怕知道苏瞻不是真正的杀人犯,在找到真正的杀人犯之前,开封府依旧不会放人的。沈仲实一案,关系重大,那些捕头衙役因为限日关系,为了避免吃板子,肯定会咬着苏瞻这个嫌犯死不松口。而知府吴绵文呢?他就算明知苏瞻没有杀人,也会乐得装糊涂,只要嫌犯在,他就不存在查案不力的过错,朝廷追问下来,把苏瞻往前一推,自能保住自己的头上乌纱,说不定还会因为断案如神,得吏部赏识,官位往上提一提呢。
萦袖懂的,张紫涵自然也懂,她手抚额头,纤指掠过抹额,思索了一番,“萦袖,你去把马牵出来,咱们去一趟开封府。”
萦袖点头应是,小跑着离开了房间。张紫涵挑着鬓角微乱的发丝,虽在望着一池花簇,眸中却是满腹心事,苏立言啊苏立言,你到底有没有杀人呢?
从祥符到京城,见过的豪门子弟不知凡几,可心里,唯有苏瞻是最深刻的那一个。也许这次回到祥符,不仅仅是因为爷爷的嘱咐,更多的还是想了却心中那份挂怀吧。忘不了八岁那年,因为生病,身子浮肿虚胖,当时一个臭小子趴在墙头扔石子,还大呼一声“张胖胖”。那时持剑追的他围着东十字大街跑了一圈,最后把他扔进池塘才解气。
童年的乐趣,少年时的欢笑,总是有着苏立言的身影。不知算不算青梅竹马,也许是,也许不是,这次回来,好好看看他,若真的不值得留恋,便彻底断了这份念想,因为英国公家大小姐是绝不允许当一个老姑娘的。
开封府大牢,苏瞻微闭着双眼,嘴里叼着根稻草,时不时地挠挠痒发几句牢骚,那轻松惬意的神态,浑不像个待死的杀人犯。一夜的时间,足够思考许多事情了,关于这件案子,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可难就难在该怎么撇清自己,毕竟自己还被关在大牢里呢,就是再有能耐,也只能干瞪眼。
曹铎那些人是指望不上的,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嫌犯,他们不会自打嘴巴,说还有另一个嫌疑犯的,除非他们想挨板子。知府吴绵文呢?若是没有那个钱袋,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以及白鹿书院顶尖学子的身份还能说得他网开一面,给个机会,可现在有了那个钱袋,吴绵文为了自己的官位,势必会紧紧咬住不松口,除非能有人帮忙将真正的杀人犯抓来。不过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谁可以帮这个忙。也许唯一有点希望的就是老师杜林茱了吧,杜林茱乃中原大儒,与礼部尚书李东阳、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为好友,在士林中威望不俗,他若来说话,或许会管些用。可仔细想想,苏瞻又摇了摇头,要怪就怪那个已经消失的苏瞻吧,又是逛窑子,又是进赌场的,直接把恩师杜林茱气的大病一场,如此情况,杜先生还会救他么?
只有坐在牢中后,才发现那个苏瞻混得有多惨,堂堂锦衣卫千户之子,到头来没有一个可以依靠信任的人,被关进来这么久,别说救了,连探望的人都没有。
静静思索时,一个狱卒提着刀鞘往门上拍了拍,没好气道,“哎,苏瞻,别睡了,有人来看你了。”
有人来了?一听这话,苏瞻一咕噜爬了起来,由于牢里光线昏暗,知道走到牢门,方才看到来人是谁。那人身段苗条,穿着一件紫色布裙,一对水汪汪的桃花眼,再加上那如日本歌妓般化妆,不正是桂姐么?
本来挺兴奋的,一看是桂姐,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兴奋的心情也凉了一半,顺着牢房木栏坐了下去,甚是自嘲的笑道,“想我苏瞻,自诩出身名门,才貌斐然,自应当风流潇洒,没想到到头来遭了难,第一个前来看望的竟然是一直不怎么上心的人。”
听苏瞻这话,桂姐暗啐一口,呸,还真是自信,要不是有些话怕不说就没机会了,谁愿意来开封府大牢里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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