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的孙子明吃的一顿饭是鸡汤泡饭,胡娟坐在床边用小嘴一边吹凉,一边喂到他嘴里。侍候孙子明吃完饭,胡娟小心地把剩下的半碗鸡汤饭端出去,自己捧着一只饭碗进来,里面是番薯丝夹杂着几颗白米粒。
看着家徒四壁还有胡娟的饭碗,孙子明不林黯然神伤。还是个小女孩的胡娟木然地吃完番薯饭,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外面,回到卧室坐在床边,拨大点火盆里的炭火。
孙子明无言地看着燃烧的炭火,这小女孩,是自己小时的玩伴。那年,父亲救了四岁的她一命,两个同年好友一高兴,她就成了自己的娃娃亲。
以后,她就成了自己的小尾巴,不管自己去哪,她都要不叽叽喳喳,要不哭哭啼啼地跟着。还记得有次乡上来了放电影的,回家途中自己坐在大树下睡着了,她就安静地坐在旁边等着自己醒来。一直到傍晚父亲来找,两人还一个在睡、一个在安静地等。
是什么时候开始疏远了?好象是自己读初中后,因为天资聪颖,自己的成绩一直都超出同龄人一大截,两人就开始疏远了。过年时,自己总要跟父亲去她家一次,她每次都躲在远处偷偷地看自己,自己一看她,她就羞红了脸躲得远远的。
后来呢?后来,自己在家族砸锅卖铁式的支持下,去了北平念大学,一场********毁了自己。大学毕业后,自己受到政治惩罚,分配到一个边远地区。再后来,不甘寂寞的自己成了北漂,成了个三流编剧。
有一年春节,自己回乡扫墓,见到了已经是为人妻她。成亲几年没有生育的胡娟,站在那棵大树下,呆呆地看着走近的自己,突然泪涕满面,哽咽地叫了自己一声‘子明哥’。
……
经过十多年的打拼,自己终于从编剧混成了导演,身边的女人宛若飞蛾扑火。可夜深人静时,总也忘记不了那张满是泪水的脸,还有那声哽咽的‘子明哥’。
最后,多年的劳累积劳成疾,终于在横店一病不起,医院的诊断是胃癌晚期。身边清静了,除了几个多年老友,就连信誓旦旦要和自己携手白头的人都离开了。
三哥、七弟把自己接回老家,已经离异多年的胡娟听到消息,连夜从深圳赶回老家。最后,自己是倒在她怀里失去记忆的,只记得她那张已经略显苍老的脸,还有自己最后愧疚道:‘娟子,我对不起你!’
……
从‘往事’中清醒过来的孙子明挪开眼光,仔细地打量胡娟。一身粗布衣裳不见一个补丁,身材有些发育开了,小脸俊俏皮肤有点黑,柳叶眉丹杏眼,配上稚嫩的神情倒是十分可爱。
发觉到孙子明打量自己,胡娟心中有点羞涩,侧过身子坐偏一点。自从嫁过来冲喜,她还是第一次和清醒的他单处。
小时候两人天天呆在一起玩,年纪稍大后每年也能见他一两次,可如今两人陌生得一句话都不好意思说了。
孙子明的成绩很好,从小到大都是学校里的第一名,而胡娟只是中不溜湫。
从小学开始,她就只能仰望永远全校第一的子明哥了。等再大点,孙子明读初中后,小学三年级的她,经常受到小伙伴们的嘲笑,说她已经嫁人了。还有懵懂小孩会问她,什么时候会生小宝宝?虽然每次都是羞恼,按住取笑她的人一顿狠揍,可也就在这一次次的嘲笑声中,心中那个身影越来越根深蒂固。
后来,再也没人敢当面取笑她了,可她却盼着有人说‘这就是孙子明媳妇’。
随着孙子明越来越耀眼,父亲也长嘘短叹起来,背地里跟她说‘娟子,忘记子明吧!人家是文曲星下凡,不是你这乡下闺女能般配的!’
幼稚的胡娟躲到后山,整整哭了一天,后来才慢慢缓过来。可心里却还是装着,那个带着自己去看大戏的小男孩。
孙伯喜极而逝,胡娟跟着父亲过来吊唁,见到神情麻木、脸色苍白的孙子明,不禁为他伤心难过,半断不断的情丝不知不觉又系在他身上。当听到孙家来说想让自己去冲喜时,父亲为难地来征询自己意见时,自己羞涩地一口答应。虽然母亲明确告诉自己,想要孙子明活过来,是不太可能了!
嫁过来冲喜,子明哥一直是半醒半晕,两人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可胡娟不后悔。近两个月来,就连擦洗身子这样的事都是她帮着子明哥做。
三两个伙伴来看她,稍大点的小声提醒她,别太认真了,到时伤的可是自己。可她愿意就这样照顾他,有时自己希望他能马上好,还象小时候一样,背着自己去乡上看电影。可是有时候,她又还希望子明哥永远这样,自己就可以永远这样照顾他。
子明哥咽气的那天,仿佛天塌了一样,连大嫂那么刻薄的话,她都只是无声哭泣,懒得跟她争吵。
两人相对无言,一会伯父来了,胡娟赶忙起身给大伯倒了杯水。站在床边,胡娟手指头绞着衣服下摆,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子明哥,现在你好了,我等会就回家!”
说完,两行眼泪就爬上了清秀的小脸,让孙子明心中酸楚难当。
“娟子,你回去做什么?你已经嫁给我了,这就是你的家!”
“子明!”
伯父厉声打断孙子明,吓了胡娟一跳,也让孙子明身子一抖。昨天他昏昏欲睡时,隐约听到伯父和岳父在外面议事,乡下的人守礼,可也更为现实。如果孙子明只是个村民,大家对他俩的亲事都会乐见其成,可如今孙子明考上了大学,而且是北平燕大,这就不行了!
这不是古代,不抛弃糟糠之妻是美德,如今残酷的现实,已经让大家都不得不抛弃那些传统美德。
一个户口问题就决定了胡娟只能是农民,日后孙子明毕业后,肯定是不会回县里,听他老师说,最差也会在省城工作。凭他一个月百八十块钱的工资,是没法在大城市里,供养一个没有收入的妻子的。何况两人以后还要生儿育女呢?
长痛不如短痛,双方长辈艰难地征询完胡娟的意见,胡娟流着眼泪答应。
胡娟清醒过来,捂着脸就冲了出去,一路痛哭流涕,一路踉踉跄跄地跑回十里外的家。孙子明让伯父一吼,心情一激荡,又晕眩了过去。
在嫂子们的照顾下,孙子明恢复得很快,张老师也抽空来了一趟,告诉他已经帮他在燕京大学申请到休学一年,明年九月再去北平读书。可听到孙子明还是坚持要娶胡娟时,就连平素道德君子的张老师也反对。
“子明,你太冲动了!现实不比理想,如果在古代,你这是高尚的。可这是什么时候?你想过你们今后的生活吗?她会拖死你的!她也不会幸福的,你们的差距太大了!”
……
半个月后,已经是大年二十了,孙子明也恢复了大半,除了脚步还有点虚浮,倒不再动不动就晕眩了。这二十多天,没有一个人跟他说娟子的事,仿佛那个女孩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孙子明几次求自己堂弟去打听,也让堂弟拒绝了。
今天轮到在大伯家吃早饭,其他人都吃蕃著丝,只有他一人吃白米饭、蒸鸡蛋、喝鸡汤,他浑身不自在、难以下咽,可又不得不吃,不得不享受着伯父母、堂兄弟的照顾。吃完早饭,孙子明逃似的离开伯父家,他实在是无法安然若素地享受那沉重的关爱。
堂弟扶着孙子明转到村头,几个小媳妇坐在稻草堆旁晒太阳、纳鞋底。
“知道吗?胡娟准备和幽居村的张大牛订亲了”
“啊,不会吧?”
“她才十六岁,不用这么急吧?”
“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她爹娘都同意了。听说张大牛家,今天去胡家‘踩趟’(男方去女方家拜访)”。
……
孙子明没法再听下去了,一脚深一脚浅地扶着堂弟的肩膀,挪着脚步回到家,心乱如麻。看着贫寒的家,还有父亲的遗像,想起前尘往事,跪在冰冷的地上,抱住小七跪了下去,边哭边哀求道:“小七,帮帮五哥,送我去胡家!”。
年纪相仿的堂弟,见孙子明仿佛魔怔一样,都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更别说抱起堂哥来。
伤心欲绝的哭声引来了隔壁的三哥,当兵回来的三哥,听到孙子明不停地给小七磕头哀求,赶紧上前紧紧地抱住自己堂弟。
“小五,别这样!谁也不想这样,都是让世道给逼的!”
孙子明反手抱住三哥,苦苦哀求道:“三哥,帮帮我,我不能看着娟子往火坑里跳啊?她才十六岁!”
刚烈的三哥也掉下了眼泪,艰难地哽咽道:“小五,不是三哥不帮你!而是不能啊,以后你怎么养活老婆孩子?三哥不能害你啊!”
“三哥,我有办法的,相信我!我真的有办法的,从小到大,我骗过你吗?相信我,三哥!”
三哥还是狠心摇头,性急之下的孙子明只好拿自己的前途去赌。
“三哥,相信我!如果大学毕业前,我证明不了自己能养活她,我就和她分手!相信我,我不能对不起她啊!要是你不答应我,这大学我不读了,不管你们怎么样,我都不读了!”
三哥还是拒绝,读大学是三叔的遗愿,小五不可能不遵从的。
孙子明都快急疯了,终于让他想起一件事,当它成了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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