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林最高阶的刺客,或者可以用某种方法把自己隐匿在阴影里,但树下那片影子是真的,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这是来自冥界的投影。
二十几年前在朝歌城外的鸣翠谷,不老林刺客暗杀赵腊月不成功,便是被冥师三弟子的投影悄无声息杀死。
今夜出现在朝歌城里的这片阴影又是谁的影子?
那片影子微微隆起,仿佛要从地面脱离,被墙上折射的星光照耀着,渐渐显现出形状。
那个身影很矮胖,看不清楚容颜,隐约可以看到穿着件彩色的衣裳,表明在冥部的地位极高。
“自我介绍一下。”
那道矮胖的身影有着细媚而阴森的声音,却又有着极其强大的气势与威严。
他的发声有些怪异,应该很少说人类的语言。
“我是下界的大祭司。”
如果说冥皇死后,冥师就是冥部的最强者,只有一个人有资格提出异议。
大祭司身上流淌着冥界皇族的血脉,权力与境界都奇高无比,无论怎么看都是真正的大人物。
换作别的修行者、哪怕是各宗派里的长老级别强者,忽然发现冥部大祭司出现在眼前,都只会有两种反应,或者脸色苍白地尖叫试图示警,或者脸色苍白直接吓昏过去。
井九却很平静,就像是遇到了一个问路的老人,说道:“有什么事?”
大祭司的声音像风一样飘在巷子里,仿佛随时会断的弦,似有些意外:“难道你不怕我?”
井九说道:“也许你很强,但这里是朝歌城,就算要害怕,也应该是你。”
大祭司说道:“你师父当年飞升的时候,我还去青山看过,朝歌城又算什么?”
井九说道:“说事。”
大祭司彩色的衣衫与幽暗的阴影混在一起,显得极其诡异,就像他的声音:“听说你是一个很擅长谈判的人,那么想必没有什么一定要坚持的立场。”
这句话很有道理,井九却听出了更多的东西,他与布秋霄的谈话今天刚进行,居然就传到了冥界?
他说道:“直接点。”
大祭司说道:“冥皇之玺如果真在你的手中,或者我们可以合作一下?”
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是横亘在人间与冥界之间的那道巨墙,哪怕是深渊。
他与布秋霄的谈话传到了冥界,就连他与冥师那场无人知晓的谈话居然也被大祭司方面打听到了。
井九说道:“我与他先谈的。”
大祭司说道:“无妨,我只是先在你这里报个道,留个名字,将来您做决定的时候,记得还有我这条路便好,至少给我们一次出价的机会。”
井九说道:“我想象不出与你合作能有什么好处。”
大祭司说道:“打击太平余孽,这就是最大的好处。”
井九忽然说道:“你和中州派很熟?”
大祭司面无表情说道:“如果你不信任我,就当我没有出现过,但这番对话,希望你能记得。”
说完这句话,星光渐淡,于是树下的阴影也变淡了很多。
风静叶落,影归地面,就此回复正常。
井九转身离开小巷。
他没有直接回青山,而是去了旧梅园。
梅园庵堂被星光笼罩,仿佛有层清水在无声无息地洗着瓦檐。
他走进庵堂,来到那方蒙灰的案几前坐下。
来的不是大祭司本体,而是他的投影。
但如果大祭司忽然出手,他可能会遇到很大的麻烦,因为朝歌城的大阵也许无法启动。
大祭司居然敢投影在朝歌城里,必然得到过某种保障,既然不是太平真人,那会是谁?
冥皇在镇魔狱里囚禁了六百余年,中州派与下界一直秘密来往,这很正常。
云梦山是想再次确定自己的身份,还是想对自己和青山不利?他以前总以为,朝歌城是在青山与果成寺之外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人会在这里暗杀自己,但想着两年前果成寺里的故事,这个看法自然有问题。
星光穿过窗户,落在他的身上,在案几前方面的地面上投下一道影子。
下一刻,那道影子微微飘了起来,就像是被风吹起的叶子。
这样的画面不久前才在他眼前上演过。
“还来?”
他觉得有些疲惫。
这次的阴影里显现的身形要瘦小很多。
这次来的是冥师的投影。
井九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冥师轻轻掸了掸宝蓝色的衣衫,阴影里的身影时实时虚。
“他能知道我们的那场谈话,我就不能查到他在做什么?事实上,冥皇之玺的消息是我故意漏出去的。”
不管人间还是冥界,与权势相关的阴谋斗争总是这样精彩而令井九感到无聊。
他敲了敲身前的案几,说道:“说重点,你怎么知道我在旧梅园里。”
冥师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直接说道:“和我合作吧,把大祭司送进冥河。”
井九说道:“好处?”
冥师负着双手走到窗边,阴影冲淡了外面的星光。
他的投影要比本体更加矮小,看着就像是一个诡异而可怕的傀儡。
“我查了很久,今天才终于确定他与云梦山一直暗中有联系,杀死他对我对你们青山都有好处。”
冥师转身望向他说道:“而且如果他去了冥河长眠,下界的乱局便可以尽快平定,你我可以安心选出新的冥皇。”
井九说道:“这算是我们达成了协议?”
冥师说道:“我不是柳词,也不是元骑鲸,你想要说服我背叛真人这是不够的,我只会与最后的胜利者联手,你如此弱小,实在无法令我信任。”
井九说道:“不送。”
冥师说道:“我是来送信的,你确认不想知道那封信的内容?”
井九想拿出竹椅来躺,再次想起那竹椅正被雪姬蹲着,只好在地板上躺了下去,望向窗外的满天星辰。
冥师看了他一眼,轻拂衣袖,阴影微蓝,就此消失无踪。
一夜时间,连续见了两位冥部最有权势的大人物,便是井九也有些意外,有些累。
这两场谈话他都表现的很淡然,甚至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但那只是表相。
不管大祭司还是冥师的投影,都能给他带来极大的威胁。
双方之间的层阶差距太远,如果不是冥皇之玺在他手里,这两场对话根本不可能发生。
就像他如果没有阴凤的命牌,没有掌握那个秘密,白天的时候,布秋霄也不会在这里与他进行谈判。
一个少年拿着最珍贵的书籍在世间行走,能与王公贵族坐而论道,看似潇洒从容,但也是件很危险的事。
他知道冥师说的那封信是谁写的。
通过冥部大人物的投影传递信息,确实是辽阔的朝天大陆表面通信最方便、甚至是最快的方法。
问题在于大陆上的人们怎么把信息传递到冥界去。
在他没有镇魔狱蚊子之前,便只有太平真人有这个本事,中州派或者也有某种方法。
他太了解师兄,知道哪怕只是看一眼,都有可能落入对方的局中,所以他根本不想看那封信。
还有一个问题,大祭司如果是通过中州派的消息跟踪自己,冥师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旧梅园?
他在动念之前,都不知道自己会来这里。
井九觉得有些不对劲。
白天的时候与布秋霄在这座庵堂里谈话时,他也曾经有过相似的感觉。
难道自己的身体里被谁留下了可以追踪的痕迹?
他仔细地回想过这一世的经历,内观过身体里最细微的地方,没有任何疑问,也没有任何发现。
当年与天近人隔空对战的时候,对方的神识确实曾经进入他的身体里,但已经没有半点残留。
他的身躯还是那般干净而纯粹,只是在腰腹部与脊骨里有些天蚕丝。
就这样静静想着,一夜时间很快过去。
晨光洒落窗户,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却忽然发现冥师消失的地面上多了一行字。
“南方飘来了一朵云。”
看到这句话,他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缓缓转身望向窗外的南方。
南方的天空里有无数朵云,哪朵才是必须去死的那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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